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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游戏设定中,此书为镇国游仙公主收藏的民间小传,因原名未知,特命名为“皇兄一天乐”。
一
“太子御印,皇家信物!为那区区一块烂木头,便能随手转赠出去?当真荒唐!”
前来传旨的老太监陆和立于门外,微弓着身子,暗自估摸着开口通报的时机,额上有些见汗。皇后的怒斥声穿过半掩的殿门一句句透出来,声音不大,却极具压迫力,震得殿外一片寂静。
“……”一时间,不止陆和,在场所有宫人均是眼观鼻口观心,全然一副早已超然物外的模样。
“也不是烂木头……”内里太子小声辩解的声音很快传来,“那是极西之地生的‘仙椿’,每百年才能长成一寸,向来有‘寸为木中宝,尺为木中仙’的说法,若是长成,可就是木头里的老祖宗了,那西域商人家中所藏可是足有三尺!反观这太子印,虽说用料讲究,但到底年份太短,跟人家比起来连个孙子辈都排不上,除了盖戳别无用处,真要算来,还是儿臣占了便宜。”
太子越说越兴起,听着的陆和却是忍不住搂起袖摆,小心沾去额上的细汗,心中暗道要遭。
说来陆和也算宫中老人,这么多年来,早就见惯了这些“家务事”。当今帝后膝下育有一双儿女,小公主李令双伶俐懂事,于一年前远赴泰山学道,之后与皇后罕有相见,偶尔回宫,母女相处也算温情多于严厉;反观皇后嫡子李昭,生性顽劣,不思进取,比起课业,他更偏好坊间那些神鬼故事与奇技淫巧,偏生皇后眼里最容不得他这般玩物丧志的模样,随着太子年岁渐长,触怒皇后,招得一顿教训早已是家常便饭。
如眼下这般皇后训斥太子的情状,陆和早已不是头回撞上,他索性一如既往地将眼一闭,候在门口,静待风波平息。
果不其然,皇后听完太子这番话,简直要被气笑了:“好一句别无用处!你可知此印在手,纵使那东西如何珍贵,你想拿来,也不过一道御令的功夫,何须跟个贩子交换!”
“这……”太子嗫嚅着,说出来的话却分明是在火上浇油,“仙椿乃世间灵物,若令它感知到自己是被一道指令抢回来的,兴许会影响效用呢?”
“……”
“咔——!”片刻的安静之后,瓷器碎裂的声音响彻大殿,几枚残片迸溅极远,砸在殿门之上,复又摔落在地,躺在陆和脚边,无声地诉说着里头皇后娘娘究竟使了多大力道。
“今日之印玺,他日之江山!李昭,你这位子若是不想坐,自然有大把的人觊觎!”
“……”太子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殿外候着的陆和没能听清,但以他的了解,大体无非是“谁爱坐谁坐”之类的话语。
太子的这点小心思,陆和猜得出,皇后又怎会不知?眼看事态又要向着更复杂的方向发展,陆和连忙清了清嗓子,扬声宣道:“陛下传太子往御花园觐见——”
殿内静了下来,如此过了半晌,就在陆和踟蹰着是否还需再传时,皇后平静道:“罢了,今日宫宴,本宫便不多留你。”
“谢母后!”这回太子终于没再畏缩着说话了,少年声音清亮,带着些藏不住的窃喜,就好像若非皇后在场,他立马就能蹭出殿外似的,这般毫不掩饰,让陆和刚放下的心又再度悬了起来。
偏偏内里那位太子殿下毫无所觉,还笑嘻嘻地问皇后道:“母后啊,那您看儿臣的仙椿是否可以还给儿臣了?”
“呵。”皇后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太子印与那木头即日起便留在本宫这儿,待你何时想明白了,何时再来找本宫讨回去。”
“是……”太子应着,但任谁也知道,他到底还是没把这当回事的。
不多时,陆和便听见脚步声向着殿外来了,他小心地抬眼一看,殿门开启,当先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却并非方才那位受训的太子。
陆和心中一惊,连忙低头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身形高挑,看人时往往微垂着眼,目光冷然地睥视着,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这种感觉陆和在行礼时感受得尤其明显,仿佛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并非视线,而是一柄尖刀,满带着凌厉,锐可刮骨。
“……”陆和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心想近几年这位皇后娘娘的威仪真是愈发压人了。
好在皇后的目光只是一扫而过,并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虽为女子,皇后向来没有一丝扭捏做派,反倒干脆飒爽得很,她随意地一摆手,免了陆和的大礼,带着宫人径自离去,待到陆和再次抬头时,便只见着那随走动而翩飞腾起的衣摆。
“陆和,这回可多亏你救我啊!”一个声音笑道,陆和闻声回头,不料那人光说还不够,一个巴掌拍在陆和背上,惹得这老太监踉跄着就要往门槛上栽倒。
那人见状也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啧,怎地脚下这么不稳?又是被我母后吓的?”
“哎呦,殿下!使不得使不得……”陆和好容易才抓着门框站稳,一扭头看见身边那位的模样,心里不由地又是一阵苦笑。
只见李昭虽说一身装扮行头中规中矩,乍一瞧确实是个正经太子样,奈何细看之下,却也不难发现诸多异处。当先便是他的腰饰,皮带双佩均在,问题只出在当中那枚带钩。观其色泽,应是上等乌木所刻,通体被剖得极薄,犹如蝉翼,几可透光,片片相叠作莲花状,其下不知用了何种手法,木条连作花枝缠绕,环环嵌合,虽说工艺精巧,但配上太子服饰,便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察觉到陆和打量的目光,李昭十分高兴,他抬起双臂好叫陆和看个清楚,而后问道:“来看看我昨夜刚做好的偃甲带钩,如何?可否与神工科那些大人们比上一比?”
“唔……”陆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答,他转而看向太子周身的其他配饰,该有的一件不少,但多出的……零零总总,竟难以一眼数完。
算来李昭如今虚岁十六,照理说也该是个学着当家懂事的年纪,奈何观之言行,别说“当家”,距离“懂事”都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哪怕是陆和见了,都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叹气,这这这……也真怪不得皇后气恼。
“陆和,我这问你话呢?”李昭催促道。
“这个……”陆和想了想,还是出言劝道,“老奴斗胆,带钩虽妙,但殿下本不该耽溺于此啊……”
话未说完,李昭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一个个都这样,没意思。”说罢,他也不等陆和,当先一步向着御花园去了。
陆和快走几步跟在他身后,两人沉默地走出一段,才又听李昭问道:“母后诞辰,今夜宫中便要设宴,都这时候了,怎地还不见双双回来?”
“回殿下的话,宫中已接到公主殿下传讯,今夜便能赶回。”
“唉,这都一年多了,也不知双双长高了没,走时才那么点大……”李昭说着,忽地抬眼看了看天,又低声嘟囔了一句,“泰山那地方,应该挺养人的吧。”
“嗯?您说什么?”陆和一个没听清,连忙追问道。
李昭:“我说,今夜宫中应该挺热闹的。”
“那是必然,老奴奉诏来时,右羽林军那位司空参将已往御花园觐见,听闻今夜定国公府也将出席。”
“哦?定国公府?”李昭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快跟我说说,这回乐家又带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来?上回他们那株西域奇木可是稀奇得很,可惜父皇不肯给我,倒叫天工坊给讨了去。”
陆和笑道:“详细簿册还在礼部,殿下若是好奇,不妨晚些时候再找他们问问。”
“嗯,也成吧。”李昭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其实今夜我还真不怕别人送什么新奇玩意儿,为了这回母后寿宴,我提前半年就着手备了贺礼,直至前日才刚刚完工,哈哈,保管能叫母后眼前一亮!”
“殿下!”陆和一惊,“皇后娘娘一向不喜这些物什,殿下您又何必……”
“陆和你这叫什么话?”李昭不认同地摇头,“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亲手所制更能表达子女心意的寿礼?”
“可是……”
李昭已经没了再听下去的心情,眼见着脾气就上来了:“说来说去,你们不就是觉得我做的东西不能入眼?哼,同样是巧工之物,定国公府送得,神工科送得,独独我送不得?这是什么道理?”
陆和被他说得一噎:“这……您跟他们,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行了行了,”李昭皱眉,“我自己做的东西我能不知道?尽管放心好了,这回的寿礼绝不止我自己做着高兴,肯定也能配得上母后的身份,把母后给哄乐了。”
太子殿下话说至此,陆和也知再劝无用,当即低低地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二
一路行至御花园中,隔着老远,李昭便已瞧见宣和帝李焱执剑而立的身影。
随行的侍从均站得极远,唯余两人,其中之一立于皇帝身后,观其形貌,正是先前陆和跟他提及的司空容,而另外一名手执木剑的黑衣少年,则在皇帝面前一招一式认真比划着,皇帝不时出言指点,气氛倒是一派和谐。
上前行礼之后,李昭被陆和暂时领到一旁候着,只看了一阵便觉无趣,压低声音问陆和道:“今天这时候,吴瓒居然还专门被父皇抓来盯着练剑,这么惨的吗?”
“哎哟我的殿下!”陆和被他这问题吓了一跳,若非惦记着他的太子身份,简直恨不能上去捂他的嘴:“话可不是您这么说的!”
李昭也被这突然蹦起来的老太监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正准备再跟他好好说道两句,便见着那边皇帝察觉动静,向着这边投来一瞥。李昭连忙收声,正襟站好,权当无事发生。皇帝对此只是一笑,重将视线放在面前的吴瓒身上。
李昭顿时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没被拎过去陪着吴瓒扎马步。
他又背着手在旁看了一阵,忽地感觉眼前这场景隐隐有些熟悉,仔细回想起来,倒与五年前吴瓒刚进宫那会儿十分相似。
……
遥想那日,李昭刚挨了母后一通训斥,紧接着便被父皇一道传召“救”到御花园,一眼便看见了右羽林军参将司空容和跟在他身边那名静默不语的少年。只见皇帝将手搭在他的腕脉之上,神情凝重,像是在探查什么。
“陛下,可是吴瓒体质有异?”司空容出声问道。
“……倒不如说是命格有异。”皇帝缓缓开口,“主脉之下另藏隐脉,未曾习剑,吐纳之间却带先天剑气。虽说眼下无碍,但若不设法遏制,任其盘踞体内,假以时日,剑气凝而不散,化气为煞,难免动摇心智。届时,这世上恐要多一嗜杀残暴之徒。”
司空容神色一凛,李昭也就听懂一句“嗜杀残暴”,他跟着瞧那吴瓒,分明是与他一般大的年纪,模样也绝对是称得上清隽,尤其一双眼睛,眼睫密而长,乍一看像是笼着层雾,眼尾带着些微的上扬,颇有些肆意的味道。
但他的眼神不对,那双眼静得犹如死水,无波无澜,没有半分活人气,看得李昭不禁心底生寒。
“嘶——”想到方才父皇所言,李昭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无数话本里“借尸还魂”、“厉鬼索命”的段子涌上心头。
“如此……可有化解之法?”李昭听到司空容如此问道。
“若是自幼拜入名门,修习正统仙家道法,或可保他神智清明,如今入门,却是有些晚了。”
听闻此言,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吴瓒终于动了一下,随即,一只手轻轻扣在了他的肩上。吴瓒抬起头,正巧对上皇帝的视线:“太华心法中正平和,可助你疏导体内剑气,朕可送你前往修行——须知入门再晚,也比放任自流的好。”
李昭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盯着吴瓒,原本心里的那一点畏惧早已被他抛之脑后。长这么大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离修仙之事如此接近,偏生吴瓒那个不知好歹的竟然还在犹豫。
你倒是答应啊!有什么好想的!李昭在心里呐喊,恨不能冲上去替吴瓒同意。
“我……”许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话的缘故,吴瓒声音嘶哑,他缓了片刻,终于低声问道:“此去何时能回?”
“终此一生,再难回返。”
吴瓒再次沉默下来,就在李昭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上两句的时候,却见他轻轻一摇头,神色坚定:“我不去。”
“你……!”李昭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半晌没喘上来。
……
剩下的事情,李昭自觉气得意识模糊,如今已记不太清,反正梁子算是就此结下了。
自那以后,吴瓒几乎是在宫里常住下来,跟随皇帝修习太华心法之余,便是与李昭一同学习。
李昭对此向来不感兴趣,起初见吴瓒跟他一样累成傻子,还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却不料吴瓒压根与他不是同路人,但凡圣命,无不遵从,各种功课进度,转眼便将李昭远远抛下。李昭自然息了要把吴瓒拉为同盟的心思,此后二人各自“我行我素”,若非必要,再无碰面之机。
皇帝显然也是摸清了李昭的性子,近几年来虽说还会盯着李昭学习一些必要的骑射课程,但更多譬如剑法之类的修习内容却是被免去了——或者说,在李昭看来,倒更像是被吴瓒给分摊过去了。为此,他还趁着某夜月黑风高,自己关上门在寝宫里偷偷庆贺了一番。
故而哪怕吴瓒时时跟随皇帝左右,哪怕李昭总听旁人提起他如何得传剑术,如何受到器重,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倒有些嫌弃那些刻意暗指的碎嘴子太招人烦。
有吴瓒负责乖乖听话,他李昭就能负责吃喝玩乐,又有什么不好?
“啪啪啪……”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掌声,李昭猛地回神,这才发觉吴瓒一套剑法已经舞完,还剑入鞘,向着皇帝行了一礼。
“不错,招式连绵,气劲凛冽,倒有些自成一派的意思了。”鼓掌之人正是皇帝,吴瓒闻言,始终绷直的唇角却在这时不由地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周身锋锐的棱角也似在这一刻尽数收敛起来。李昭盯着他看了片刻,觉得这人跟最初那会儿比起来还是变了不少的。
皇帝拍拍他的肩,转而看向李昭,朝他招招手:“昭儿。”
李昭扬起笑容,活动了一下站得有些酸麻的腿,几步小跑上前,展开双臂就在皇帝跟前转了个圈:“父皇您看!这是儿臣新做成的偃甲带钩~”
“噗。”司空容在旁轻笑一声,李昭立马转头看他,却见那人后退一步,直接将面无表情的吴瓒推到了自己跟前,一口飞锅甩得出奇顺手,且,毫不掩饰。
李昭:“……”
吴瓒:“…………”
看着冷不丁怼到自己跟前的这张脸,李昭直接将头转了回来,皇帝笑了一声,对司空容道:“宫宴正午开席,在此之前,你们不妨先去休息。”
司空容闻言笑笑,应了一声,却是拉着吴瓒嘱咐两句,让他独自离开。皇帝见状未说什么,对他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司空容的安排。之后,他再次看向李昭:“朕听你宫里的人说,近段日子你一直在为你母后准备寿礼?”
听他问起这个,李昭顿时来了兴致,连连点头:“那是儿臣迄今为止做得最好的偃甲!从设计到用料均是最最好的,肯定能合母后心意!”
皇帝听罢,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神色来:“可还备了别的?”
李昭被他问得一呆:“我那偃甲已经很好了啊。”
“被训了这么多次,怎地还是不往心里去。”皇帝叹了口气,看向李昭身后跟上来的陆和:“将朕先前吩咐你们备好的那批贺礼送到太子那儿去。”
“嗯?”李昭看着陆和领命离开,又有些茫然地看向皇帝。
见他这般,皇帝只得嘱咐道:“回去之后,仔细看看贺礼簿册,宫宴之上便将它们呈给你母后,如此才是真能合她心意,明白了么?”
李昭当然不明白,甚至还有些不情不愿:“那儿臣费心筹备的寿礼怎么办……”
“你若执意要送,不妨待到宫宴之后。”
“那岂不是不能叫大家都看到了?”李昭低声嘟囔。
“在你的位置上,那件寿礼别叫人看到才是最好。”皇帝说罢,也没给李昭再反驳的机会,拍拍他的后背,“时候不早,快些回去准备吧。”
“嗯……”李昭不太想应,磨磨蹭蹭地往外走。
身后司空容的声音隐隐传来,飘进李昭耳里:“陛下,近几年瓒儿频频入宫面圣,朝中已隐有非议,而今他年岁渐长,再这般行事,难免于礼法不合……”
“……茗剑楼遭遇之事,绝非寻常江湖仇杀,你也知茗剑楼主生前曾言,于某处见过一柄至邪之剑。世人皆知,帝首剑以‘天下至正’著称,铸此邪剑者所谋为何?实叫人不得不防……”
“……瓒儿身为茗剑楼遗孤,朕留他在身边,既是为了保他性命,也是希望能借此机会,彻查茗剑楼与邪剑之事……”
“……”
那些零碎言语宛若耳畔之风,李昭无心去听,随着转过一个拐角之后,便彻底消散不见了。
一
寿宴设于麟德殿中举办,李昭掐着时间点入了席。
这场宫宴其实算不得大办,但除去皇亲,获准入席者却也算不得太少。李昭早前便听陆和说起过定国公府也将赴宴的消息,故而方一入席,应付了一通行礼之后,眼睛便忍不住地四下寻找起来。
还不等他锁定定国公父子所在,后腰就被人轻轻戳了一下:“嘿!”
“嗯?”李昭闻声回头,只见一名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正坐在侧后方,一头棕发微微卷翘着,颇有些西域血统的样子,可不就是定国公家的小公子?
“天星!”李昭顿时笑了起来,逢年过节,乐天星总会随定国公一同入宫赴宴,虽说两人见面不多,但却从小志趣相投,可以说,乐天星是少有的能和李昭玩到一起去的同龄人了。
“你家老爹人呢?”李昭压低声音问道。
“找皇帝伯伯聊天去啦,我懒得跟去,就先来找你玩了~”乐天星向前探着身子,同样小声回道。
“哈哈,那上回说好的偃甲材料你可有给我带来?”
“那是自然!你看啊……”乐天星说着,提起衣摆就想往李昭身边坐,不料被人拉了一把,向后倒回自己的位置上:“哎呦!”
“别闹。”一只手按在乐天星的头顶,揉了揉他的头发。
两人齐齐抬头,原来是他们先前还在谈论的定国公不知何时到了,他在乐天星身旁落座,对李昭笑着颔首示意。
定国公见了自家父皇尚能获准不拜,李昭当然也不会在乎这个,反正他跟定国公也是亲得很,既然乐天星不能上前,他就干脆主动往后凑了凑,正打算接着先前的话题再说点什么,就听陆和的声音响起:“陛下、娘娘到!”
“嘶……”李昭迅速缩回自己的位置上,乖乖噤声。
“哈哈。”他听到背后传来乐天星的嘲笑。
“有什么好笑的!”李昭回头瞪他,却很快感受到了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他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向着主位上望去,正巧对上自家母后的冷凝目光。
“……”李昭默了。
……
主客皆已入座,宫宴正式开席。
时值盛夏,这一日却是有风。殿内歌舞奏乐,倒也不显燥热,反倒颇有几分闲适之感。
各家寿礼依照次序一件件呈上,待到祝词念罢,又是一件件撤下,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太子献暖玉五蝠贺寿雕一尊、西域火浣布十匹、雩泉酿十坛……恭祝娘娘万福金安!”
“咦?”听着这一连串名字,乐天星愣了一下,不由地向前倾了倾身,又忽地停下,见旁边自家老爹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继续自己的动作,伸出手悄悄戳了李昭一下。
“干嘛?”李昭回头来看他。
“上回我来的时候,你不还说要给皇后娘娘亲手做个偃甲庆贺生辰?是这批寿礼中的哪一件?”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李昭就心头郁郁:“没在里头!我都做好了,结果今日被父皇叫去,给我撤下来了。”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阳奉阴违,偷偷将自己亲手制作的偃甲混入御赐的寿礼之中,怎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皇帝直接命了陆和在外候着,早早将他的小算盘镇压在了殿门之外……不过这么丢脸的事,就不必告诉乐天星了。
“唉。”乐天星闻言有些失望。
“送皇后偃甲可不合适。”旁边的定国公笑着插了一句,“你父皇没拦错你。”
“哼……”李昭心里有点小小的不服气,嘟囔道,“父皇这就是多虑,待我向母后展示了我的偃甲,她肯定会喜欢的……”
话未说完,就听殿外忽地爆发出一阵呼声,李昭话头一停,瞬间被这动静引去心神。
乐天星也在后头忍不住地探头探脑,正想起身,就被自家老爹眼疾手快地摁在原位,只好出声问前面的李昭:“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不知道呀!”李昭也正往外看呢,他心里好奇得紧,奈何所在的位置并不靠门,就是伸长脖子也瞧不见外面的情况。
一时间,李昭觉得自己心里好似有百只猫儿抓挠似的,委实难耐,当即也没想太多,直接转身求助于定国公:“父皇在外头安排了什么呀?”
定国公回想片刻:“倒是聊起过,右羽林军参将司空容提议,由左右御林军各领一支队伍于场外比赛蹴鞠,作娱众之用。”
“哇……”李昭目露向往,“安都安排了,父皇为何不将宫宴摆在蹴鞠场边,好叫我们也看看热闹呢?”
乐天星连忙摇头:“我才不要下去吃灰!”
李昭反驳:“吃灰也比在这坐着无聊强啊!”
他这一嗓子动静不小,定国公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抬眼瞥了一眼主位之上,当即低咳一声:“你们还不快些坐好……”
话音未落,李昭便听见了皇后的声音:“昭儿。”
内里隐含的怒意刺得李昭一个激灵,连忙转身端坐,定国公见状叹气,看样子上头两位应是关注这里好一会儿了。
席间一时安静下来,倒是皇帝微微一笑,打了个圆场:“天星便来与昭儿同坐吧,你们许久未见,也好趁此机会说说话。”
乐天星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起身行礼后,快步到李昭身边坐下,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
“……”李昭垂着头,暂时还不敢说话,只是朝着他偷偷撇嘴摆手。
皇帝发话,此事便算告一段落,皇后将李昭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并未多说什么。
先前听闻太子所献之物时,她也曾对太子突如其来的进步有过一瞬惊讶,怎奈凝神细看,依旧只有满目荒唐。
“……”皇后闭了闭眼,收回视线,将升起的怒气强行按下,心里也对那份礼单的来历猜到几分。
就在这时,一声通传打断了她的思绪:“镇国游仙公主到!”
“双双回来了!”李昭心里一阵惊喜,连忙推了乐天星一把,两人一起向殿外看去。
小公主李令双沿着长阶自下而上,首先映入两人视线的便是发上那对金饰,镂空的蝶翼随着她的步子轻轻颤动着,翩然欲飞。下一刻,他们便看见了她身上穿着的公主华服,应是来前专程换过,这般中规中矩,倒让期望着能看到自家道袍小团子的李昭小小地失望了一下。
李令双此时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分明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神色却跟个小大人似的,只见她快步行至主座之前,叩首便拜:“儿臣来迟,拜见父皇、母后,恭祝母后千岁、凤体永安!”
她的到来令先前殿中那有些奇妙的气氛散去不少,皇后受了一礼,看着许久未见的小女儿,轻笑道:“何必行此大礼,还不快快起来?”
皇帝未说什么,只是微笑着扬扬手,一道气劲包裹着李令双,将她轻轻托起:“一路奔波,快去坐下歇息吧。”
“看!”李昭轻呼出声,连摇乐天星的胳膊:“法术!法术!”
“我知道啊。”乐天星撇嘴,其实不论是法术,还是李昭见着法术的这股子新奇劲儿,在他看来都不怎么陌生了。就李昭一脸憧憬的模样,乐天星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要不是小妹妹才刚回来,这人说不定能冲上去跟她商量,让她再跪下行回大礼,好叫皇帝重新扶她一次。
李令双自然也看到了太子所在,冲着这便甜甜一笑,而后重新看向主位:“母后请看,这是儿臣专程为母后带的寿礼。”说罢,只见她双目轻合,掐指暗道一诀。
李昭还没听清她念了句什么,就觉得一阵寒风扑面,直接将他冻了一哆嗦。乐天星倒是早有准备,伸手在他面前轻轻一拂,李昭周身寒意顿消,而后他便嗅到一阵香,那味道似茶非茶,似酒非酒,登时令人神清气爽。
“双双现在也变得好厉害啊……”李昭不由地轻声叹道,“修仙真好。”
“唔……”乐天星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没有说话。
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三个坛子,坛身无字,一眼也看不出里面究竟为何。殿内其他臣子也都是一副惊叹模样,也不知是为了李令双放在于人前展示的取物之法,还是为了这瞬间弥散满场的醇香。
李令双收了术法,向着主位行了一礼,朗声介绍:“这是碧霞酿,取泰山玉皇顶的山巅雪,桃花峪的三月蜜,藏入云顶之中,封坛十年方可开启,口感清甜,有雪之清,桃之香,酒之醇……师父说,它有养气固元、延年益寿之效,用作寿礼再好不过。”
“仙家之物果然非同一般……”李昭抚掌叹道,又盯着那酒坛看了一阵,然而并不能从几个坛子上看出李令双所说的奇妙之处来,又不禁暗自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够尝上一尝就好了。
对于这份礼物,皇后很是满意,一边命人将碧霞酿撤下,一边微笑着朝李令双招招手:“双儿有心了,难得回来,不若来与本宫同坐。”
“是!”李令双连忙行礼应下。
主位势高,她在皇后身边跪坐下来,一眼就能将下面种种动静看得分明。几名太监正合力将三坛碧霞酿撤下,如今已经快到殿外,而李昭,则像是见着光的向日葵,目光紧盯着那些太监转,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眼馋来。
李令双年纪虽小,终究曾在宫中长到六岁,自幼熏陶,见状心中不禁觉出些不妥来,她暗自偷看了一眼身旁的皇后,正巧见她从席间收回视线,将手里一双玉筷放下,眉间隐有愠色,显然是已将李昭的表现看在眼里。
李令双不由地想劝:“母后,太子哥哥他……”
“双儿。”皇后淡淡开口,没有让她把话说出口,“此去泰山,吃穿用度可有短缺?”
见皇后没有当庭发作的意思,李令双悄悄松了口气,答道:“既入了山门,衣食住行,自然与神一道天其他道友一般无二。”
“堂堂镇国游仙公主,身份尊贵,怎可与寻常修道者相提并论。”皇后神色淡淡,状似随口一说,皇帝闻言也看了过来。
李令双答:“纵观古今超凡入圣者,既有玉府仙姝生来仙骨、一心为道,也有庸碌凡人历经红尘、证得逍遥,想来问道修行与出身贵贱之间,应无太多干系才是。”
说到这里,她又认真想了想,补充一句:“眼下双儿回宫是为母后祝寿,一言一行,也当符合公主身份,不会有半分疏漏。”
皇后听罢,终于露出一个笑来,她看了这个乖巧恬静的小女儿片刻,末了伸出手摸摸她的脸颊,轻叹一声:“昭儿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皇帝看了一眼下座已经开始向乐天星讨教起仙家酒水的李昭,沉默着没有开口。
主位之上一时无言,皇后也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她看向李令双,含笑问道:“那这一年来,双儿学道成果如何?”
“师父说,我初初入门,正是需要打基础的时候,灵诀术法之类都不必急。这一年来,多数时候师父都在教导双儿阅览典籍,修习心斋、踵息之法,作淬炼心境之用。”
皇帝笑道:“虽说当今道术讲求‘清静’,然动者为静之基,想要修心,一味静坐可不行。”
“师父也是这么讲的,所以每日早课还会授我步法,但更高深的内容需得以后功底足了再说,”李令双脸上一红,“双儿自知修为尚浅,故而方才没有提及。”
皇帝闻言,眼中笑意不免更深了些:“曲青戈的法术,哪怕只得皮毛,也能胜过世上多数庸才,双儿这话可是过谦了。”
皇后微笑着听这父女俩聊得有来有回,也适时开口:“一年不见,陛下与双儿倒是愈发投契起来了,要是能将双儿留在宫里,由陛下亲自教导岂不更好?”
听母后这么说,李令双眨眨眼,跟着看向皇帝,到底还是个孩子,正值依赖父母的年纪,若是能够,比起只身在外求学,当然还是留在亲人身边更能和她心意。
看见她这般带着些期盼的神情,皇帝沉默了一瞬,而后还是摇了摇头,道:“双儿修行之路尚在启蒙,正是容易受到外界影响动摇的时候,若想他日修行有成,便该远离尘嚣,岂能留在这宫廷纷扰之中。”
皇后点头,并未争辩:“也是,双儿自幼懂事,又拜得仙家名门,这是她的福气。”
说及此处,她顿了一顿,目光在下座的李昭与吴瓒身上一扫而过,又重新落回皇帝身上:“可昭儿终日浑浑噩噩,长此以往,恐于国无益,也不知何时能得遇良师。”
“这种事,最终也得昭儿自己肯下苦功。”皇帝自然明白她是话里有话,他何尝不想好好教导李昭,无奈这孩子玩性太重,每每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左右时间还长,与其强行逼迫,倒不如放他好好玩个几年。
皇后闻言眉梢轻挑,而后微微颔首,不再言语,到底还是教不严,也不知究竟得压到何种程度才能令他开悟。
李令双察觉到气氛变化,小心翼翼地向父母看去,只见皇帝握着一只酒杯,凝神看着杯中,不知在想些什么,而皇后则目视下方,眉间微蹙。李令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那里的吴瓒,也不由地跟着撇了撇嘴。
李令双当然是认识吴瓒的,自她有记忆以来,这个人就已经时常出现在宫廷之中。他与李昭年纪相仿,行事却截然相反,分明是一个无官无爵的小子,混入一众王公重臣之间,不见半点突兀,甚至还要更加沉稳大气些。
显然,相比起太子哥哥,也是这个人更会讨父皇的欢心,在他的衬托下,她的太子哥哥简直像是个空有名头的“假太子”。
李令双小小地“哼”了一声,不过比太子哥哥厉害又怎样呢?从前她是帮不上什么忙,但如今可不一样,李令双觉得,只要找到机会,她一定有这能力帮太子哥哥撑腰。
“双儿怎么了?”皇后早就察觉到小女儿的神游天外,此时见她瞪着吴瓒,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倒是隐约猜到点什么:“可是觉得有些无趣?”
李令双回过神来,本想摇头,可思及先前所想之事,便又犹豫起来:“唔……说起来,儿臣还在泰山学了剑法,不知母后想不想看?”
“咦?这主意妙啊!”不等皇后开口,李昭那边就已经听到动静应和起来,他看着自家妹妹,眼里满是期待:“寻常歌舞太过无趣,双双,还不赶紧露一手?”
“嗯!”李令双点头,看向帝后二人,见他们都不反对,当即站起身来。
李昭当先鼓掌,席间众人的视线均被他吸引过来。
“不过我缺了个对手,”李令双居高临下,下定决心似的咬了咬唇,抬手一点吴瓒,“不如你来。”
二
“寿宴之上,舞刀弄枪未免不妥,不如以筷为剑。”不想吴瓒应战之后,一直不曾开口的皇帝突然如此说道。
“噗。”有人喷笑,在一片安静之中实在突出得很,有离得近的寻声看去,只见发出声音的那边正坐着李昭与定国公父子,这种憋笑当然不是太子殿下的作风,可看那余下的一大一小,方才笑的那个早已收敛了神情,眼下一个垂眸倒酒,一个一脸无辜,均神色如常,见人看过来,反以询问之色回看过去,倒叫人难以分辨刚才的笑声到底是谁发出来的了。
倒也没人起什么追究的心思——当今朝中,谁不知道定国公与皇帝少年相识,私交甚密,其实不论笑出声的是定国公还是他家小公子,在皇帝看来大概都是无碍的。
果然,皇帝也只是朝这边看了一眼,轻咳一声,转而看向李令双二人,接着嘱咐道:“切记莫要争胜,点到为止即可。”
二人闻言,俱是低头应是。
陆和看了看皇帝的神色,见他当真没有阻止的意思,当即拉长了声音宣道:“上桌案——!”
原本站在场中的舞女乐师被匆匆撤去,很快,一张红木长案便被两个太监搬了上来。
这张案并不算大,正是坐在案前,伸出手臂稍稍倾身便能摸到那头的宽度,除去左右各放了一双筷子,再无它物。席间众人均未起身,却不约而同地眼巴巴看着,偷偷观察李令双的有,打量吴瓒的也不少,毕竟这二人,一个是修习正统仙家道法,一个是跟随皇帝左右,得其亲自传授,哪怕是没有怀着别的心思,也难免会对这场特殊的“比试”心生好奇——只是这种场面,一眼看去实在是有些滑稽好笑。
李昭早已伸长了脖子,腰间却突然被人用手肘顶了一下,他转头去看乐天星,只见对方不知何时掏出一块六合石来,笑得一脸狡黠:“昭啊,下注吗?”
“啊?”李昭有点懵。
“赌输赢啊!”乐天星兴奋起来,“在我们百草谷,只要有人比试,我们总这么玩~怎么样?敢不敢拿偃甲材料来赌?”
李昭“嘁”了一声,很是不屑:“还用赌么?当然是双双赢!”
“那你就押你家双双呗,”乐天星应对如流,“我不挑,没事儿。”
“不要。”李昭还是拒绝,“我看你就是在馋我宫里那点稀有材料。”
“反正双双稳赢你怕什么?” 乐天星瞪着眼睛问。
“……”李昭一时语塞,半晌憋出一句,“有道理。”
“对吧?”乐天星嘿嘿一笑,“要不这样,我赌平局,不管他俩谁赢都算我输,够让着你了吧?”
“成交。”
说话间,李令双与吴瓒都已来到场中,乐天星也不闹了,担任起给李昭讲解的职责来:“你看他们手里那筷子,虽说质地上乘,但也只是寻常餐具,力量稍大者便可轻易将其毁坏,若想用于比斗,则必须分神将灵力灌注其中,多一分易损,少一分易折,可难把控了!我看皇帝伯伯不是他们在这里舞刀弄枪,这是两人一起考试呢!”
“哦哦……”李昭听得云里雾里,还没琢磨清楚呢,就见吴瓒以拇指与食指轻轻夹着筷子,一勾一挑,两支不过半尺长的筷子先后在他指端转过一个完满的圆,而后稳稳落在掌心。
筷子碰撞,发出极轻的声响,这个不知是活动还是挑衅的动作使得场中气氛瞬间凝滞起来,李令双一愣,微微眯起双眼,一旁围观的众人均不禁屏息。
“双双加油!”李昭索性也不想了,举起双手呈喇叭状,为李令双摇旗呐喊,见妹妹寻声看过来,他还大咧咧地挥手鼓劲:“你才学了一年,打不过也不怕!”
“我才不会输呢。”李令双小声嘀咕着,收回视线,转向吴瓒大方地行了一个道家拱手礼:“请赐教!”
二人落座,战斗一触即发。只见李令双当先出手,一双筷子出其不意地向着吴瓒喉间要害点去,速度之快,令李昭不由地瞪大双眼,然而待他反应过来想要出声叫好时,对面的吴瓒已经手掌一翻,原本落于掌心的筷子被他直接掷出,却未用于格挡,反倒是直奔李令双面门而去,观其速度,竟比李令双还要快上几分!
“啊!”李昭顿时又被吓出一身冷汗。
李令双也被吴瓒这股狠劲惊了一下,但她并未犹豫,直接收手回防。由于筷子并未脱手,李令双的应对自然也迅捷灵活许多,从收势到回援也不过是在转瞬之间,只听“咔”地一声脆响,李令双的筷子便拦在飞掷而来的那支筷子跟前。无人操纵的筷子一下被卸去力道,虽然没有折断,但还是失了控制向着桌面坠落下去。
场上局势瞬息变幻,李昭反应却永远慢了几拍,一时又是握拳又是惊叹,急得原地团团转,旁边乐天星倒是看得分明:“那吴瓒手里还有支筷子呢!”
李昭得了提醒,可待他看清的时候,吴瓒的追击早已出手,李令双被逼退些许,优势再失,只得以左手掐诀。
诀成,一道法阵瞬间浮现在她面前,其形如盾,流光四溢,陷陷将吴瓒的攻击拦在一尺开外。
“嚯!这招厉害!”乐天星看得兴起,在场不乏有对道术了解之人,见状也是不免赞叹。
局势一时僵持,李昭早已看得放弃思考,听到周围的议论,忙问乐天星道:“赢了吧?双双这是赢了吧?”
“早得很呢!”乐天星摇头,话音未落,周围的赞叹转瞬便化为愕然——也不知吴瓒做了什么,死死钉在法阵上的那支筷子上突然爆出一股猛烈异常的剑气,原本平静运转的法阵竟然如同承受不住一般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大有崩溃之象!
李令双不敢大意,只听她一声轻喝,法阵光芒暴涨了数倍,而后骤然溃散,竟是凭着这股力道将吴瓒强行逼退几分。
李令双等的便是这个机会,不再留力,将周身灵力尽数灌注于筷子之中,本是木制的筷子上寒芒流转,霎时宛若冰封。
吴瓒也意识到这是李令双的最后一搏,只见他目光一凝,一股极其强悍的剑意以他为中心爆裂开来,呈席卷之势,眼看就要向着李令双吞噬而去!
李昭被这变化吓得一抖,张大了嘴,一时叫都没能叫出声来。
“不好!”乐天星神色一变,猛然起身,但是有人比他更快,一道黑影携着破风之势,向着场中二人直刺而来,气息形如利剑,瞬间没入桌案,强大的灵力犹如水波骤然荡开,推得吴瓒和李令双各自向后倒去。
乐天星也被这股力道推得一个踉跄,凝神细看,这才发现深深没入桌面的竟然也是一支筷子!
“……”乐天星先是回头看了定国公一眼,而后便抬头向着主位看去。
“有、有刺客!”离他不远的一个大臣总算回过神来。
乐天星忍不住有些嫌弃地斜了那人一眼:“看清楚再喊?”
“……”主位上皇帝缓缓起身,目光微冷,令原本有些慌乱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到此为止。”皇帝环视一周之后,神情缓和下来,看向中间桌案旁摔倒的两人,到底还是孩子,出手没个轻重,方才要是让他们施展出来,怕是要两败俱伤。
“……”皇后也跟着站了起来,没有说话。见此情形,在场没人再敢继续坐着,一时全都站了起来。
“咳咳咳咳……”李昭一口气总算喘匀了,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乐天星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
所幸场上二人并未受伤,小公主此时已经被宫女扶了起来,但看皇后神情,对于同样倒地的吴瓒一时间却是无人敢碰。好在他也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自行站了起来,但因强行调动体内剑气,对他的身体多少还是有些损耗,脸色苍白地小小踉跄了一下。
旁人不知,皇帝却是清楚,吴瓒体内自有一股先天剑气,天生杀伐,精纯之至,凭此天赋,万物在其手中皆可为剑。然剑有双刃,善驭者可用以杀敌,但如今的吴瓒尚未学成,擅自动用无异于将剑教于幼儿之手,难免伤人伤己。
吴瓒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有些丧气地抿了抿唇,又很快强撑着站直了,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这一系列动作全都小到难以觉察,皇帝却一一看在眼里,他叹了口气,走下主位,立于他身侧的老太监陆和也赶紧跟上。
皇帝一路来到吴瓒身边,以右手掌心扶住他的后背,吴瓒只觉有一股温和的灵力从他背心浸入四肢百骸,顺着周身血脉运转了一个周天,使他体内原本因为施展剑气而变得滞涩的灵力再度流转起来,竟是说不出的舒服。
皇帝面向李令双:“此番比试以平局作罢,你们可有异议?”
“没、没有……”李令双乖乖摇头,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眶也红红的,方才打斗时来不及细想,回忆起来却忍不住后怕,如果没有皇帝出手,她和吴瓒恐怕都不能完好地站在这里。
“唉。”看着女儿这副要哭的模样,皇帝放弃了原本想说的几句重话,他叹了口气,摸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这一场比试费心费神,快些回去歇息吧。”
“……”吴瓒低着头,自然也不会反驳,他能感受到皇帝看向他的目光,他知道自己不可妄动剑气,要说小公主是无心之失,那他纯属知错犯错。
“罢了,等司空容上来,你跟他早些回去,待调息完毕再来领罚。”皇帝最终还是没当着这么多人再说什么,见吴瓒面色好了几分,他收回手,转身回到主位:“陆和,让人将这里收拾干净。”
始终跟在他身边的老太监连忙应声,开始差遣起周围一众呆愣的宫人来。
小公主李令双已经随着宫女先行离开,原本混乱的一场宫宴也渐渐恢复秩序。李昭在乐天星的搀扶下坐回原处,思及方才所见种种,心里一时有些空落落的。
三
皇后眼波流转,向着位居次席的兄长武灼衣看了过去。
武灼衣的目光也始终停留在吴瓒身上,皇帝对他的关照有目共睹,对于他的来历,却始终不曾对外透露半分。眼看着吴瓒年岁渐长,太子冥顽不灵,朝臣之中也难免多了几分猜疑。
武灼衣把玩着酒杯,思及此前听闻的种种风声,目光沉沉,不经意抬头,正对上妹妹的视线,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对其微微颔首,举杯向主位之人致意:“驻守边关多年,与娘娘久未谋面,今日一见,娘娘风采仍一如往昔,倒是解了为兄这番挂念。”
“兄长安康,本宫亦甚是欣慰。”皇后微微一笑,同样举杯回敬。
武灼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向皇帝,顺着话题说起了家常:“听闻近几年,陛下常将吴瓒带在身旁,学识武艺,均由陛下亲自指点,如今观其出手,果真气度超凡,若要算来,他应是陛下代太华山收的入室弟子了?”
私下里乐天星也在问:“刚才那吴瓒出招剑气凌厉得很,他到底有什么来历,你知道不?”
“嗯,应该是听说过的……”李昭皱起眉,回想片刻,“但我不记得了。”
“唉!”乐天星失望叹息,不再指望李昭,继续竖起耳朵去听皇帝的回答。
可是皇帝却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目光微冷,看了武灼衣片刻,末了摇头:“朕早已不是太华门人,吴瓒亦无向道之心,何来代为收徒一说?”
武灼衣却像是毫无觉察,仍旧做疑惑状:“近几年来,吴瓒圣眷隆重,想来身份也是贵不可言,”说着,他忽地笑了笑,“陛下不妨赐了姓氏,为他定下名分,皇后母仪天下,定会将他视如己出,朝野之中,也能少些闲话。”
言外之意,便是暗指吴瓒身具皇室血脉了。大臣们听得心头一惊,纷纷低头,恨不得自己立马消失才好。
想那吴瓒跟在皇帝身旁数年,又得其真传,如此荣宠,哪怕是当朝太子也有所不及,若其真有皇家血脉,未来这朝堂之上,少不得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殿外隐隐传来一阵欢呼,想来是那场蹴鞠赛出了结果,然而此时殿内大多数人早已无心关注。
乐天星也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这么厉害的消息,小声问李昭:“你舅舅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吴瓒跟你是兄弟,要让他认祖归宗吗?”
“怎么可能?”李昭也懵了,“吴瓒跟我哪里像了?”
乐天星问:“你看你家几个,你跟谁像了?”
李昭一听就怒了:“乐!天!星!”
乐天星认错飞快:“抱歉抱歉,一时嘴快。”
然而李昭不懂,武灼衣话里的意思皇帝岂能不知?他先是淡淡地看了皇后一眼,而后看向武灼衣:“国舅这是喝醉了。”
“诶!吴瓒天资出众,又得陛下教导,往后必成大器。”武灼衣闻言,倒还真表现出几分醉态来,“若非王子王孙,灼衣还真想斗胆,将人讨到军中去呢!”
皇帝闻言轻笑一声,而后却只沉吟,并不答话。太监陆和在旁小心观察,知他面上虽不显情绪,但心里定是不会同意的。
这武国舅分明已将吴瓒视作太子日后继位路上的阻碍,武氏一脉势大,且不说吴瓒并非皇亲,哪怕真是,“认祖归宗”之后也少不得一番磋磨。反之,倘若真让武国舅把人讨去军中,其中凶险则会更加难料。
眼下情况,不论皇帝认或不认,都对吴瓒大大不利。偏偏那武国舅也摆出一副笑盈盈的姿态,全无退让之意,一时间气氛竟也僵持起来。
陆和跟在皇帝身旁数年,也知这是他出面打圆场的时候了,当即脸上堆出个笑来:“早闻国舅爷军中人才济济,如吴瓒这般善使剑者应该不少吧?”
不料武灼衣闻言只是笑着瞥了他一眼:“吴瓒剑术超凡,我见之甚喜,如此人才,又有谁会嫌多呢?”
他虽笑着,目光却是极冷,陆和被他盯得一阵汗毛倒竖:“这……”
他心知若是武灼衣铁了心思不肯退让,以他身份怕是弹压不得,此等重臣开口讨人,皇帝当众拒绝更是落人口实。陆和心头急切,瞪大了眼睛巡视席间,想要帮陛下找出个能解此局之人。这人一要与皇帝亲厚,二要不惧世族……嗯,看来看去,好像也就是定国公最为合适,唉!这要是孤家寡人就更好了……
乐天星被他瞧得背后发凉,这种眼神他可以说是非常熟悉了——在他们百草谷,要是有人偷喝了别人的酒,甩锅他人前就是这副德行!
他连忙扭头去看自家老爹,却见定国公眉梢一挑,安抚地对他笑笑,倒是一副“大不了就此接下”的模样。
种种思绪只是转瞬,陆和深深吸了口气,正待开口,就见右羽林军参将司空容手捧蹴鞠拾阶而上,顿时眼前一亮。
司空容才率领右羽林军队伍在场外取得蹴鞠比赛的胜利,乍一踏入殿内,就见皇帝身边的陆和目光灼灼地盯上了自己,心里不禁一阵莫名。
下一刻,他就听陆和喊道:“实不相瞒!吴瓒乃司空将军亲子,国舅爷若想将人讨去军中,不妨与司空将军细说……”
司空容:“???”他只是上来讨个赏,怎么说也不该赏他这么大个儿子吧?
一边想着,司空容一边不露痕迹地看了看在场诸人的神情,略一梳理,也将这里的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对上皇帝的视线,二人均是哭笑不得。
得,认就认了吧!
司空容在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向着主位上的皇帝与皇后一行礼,将事揽下了:“微臣惶恐……瓒儿乃是微臣早年游历江湖时所生,只因臣……呃,家门不幸,以致他流落江南,始终未能相认。承蒙陛下青睐,将其带在身侧教养……今次入宫,臣已禀明圣上,打算将其领家中亲自抚养。唉!我也知国舅好意,奈何我父子二人相认未久,倘若此时将瓒儿送去军中,我怕是万万舍不得的,还望国舅体谅。”
“……”听着他这话越编越顺畅,吴瓒不禁睁大了眼,愣愣地看着他。
说罢,也不等武灼衣说些什么,司空容就已经大步走到吴瓒面前,直接将手里的那颗球塞到他怀中:“儿啊,当爹的没什么好给你,只好先将这球送你,你可得捧好了。”
“……”吴瓒抱着球听他说话,一脸古怪。
司空容见状揶揄:“这颗球乃陛下所赐,你可喜欢?”
吴瓒面色变了又变,最终低头应了声:“……喜欢。”
“哈哈,那就好!”司空容征得皇帝同意,直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把揽过他,倒还真瞧不出生分。
司空容一气呵成地表演完全套之后,留给武灼衣的发挥空间已然不多,他笑了一声:“既如此……我倒是不好强求了。”
李昭与乐天星看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李昭摇头:“哎呀,他们闹着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乐天星则松了口气,暗暗想着:“要是这司空将军不来,家里可就要多个兄弟了……”
他们这边想得轻松,席间不幸围观了一出“家务事”的大臣们却都低头不语,生怕再受牵连。
“陆和,散宴之后,就将备好的贺礼送去司空将军府上吧。”皇帝忽地吩咐道,他的声音不大,正巧能叫临近之人听见。陆和一愣,连声应下。
从此之后,吴瓒便将远离宫廷,再不会对太子之位产生威胁,皇后与兄长对视一眼,当即也不再纠缠,微微一笑,向司空容遥遥举杯:“司空将军于这寿宴之上迎回亲子,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奈何事出突然,本宫并无准备,只好以三坛碧霞酿相赠,以表庆贺。”
皇帝闻言看了她一眼,吴瓒先前妄动剑气受了些暗伤,而碧霞酿正有养气固元之效,虽说皇后此举乃是借花献佛,却也送得巧妙。
司空容起身行礼:“谢陛下、娘娘赏赐。”
群臣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纷纷敬酒庆贺,席间气氛再度回暖。
“天星,你看我是不是也该有点表示呀?”看着眼前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李昭不禁有些跃跃欲试,“真想把我的‘百鸟朝凤’也搬进来,那个特别喜庆。”
乐天星来了兴趣:“那是什么?”
“就是我给母后贺寿用的偃甲,这不给拦在外面了嘛?”李昭还想着之前李令双献礼时露的那一手,“要是双双没走就好了。”
“这个好办。”乐天星放下筷子擦擦嘴,“给我说个确切位置,我帮你挪进来。”
李昭想也没想地报上地点,坐在两人后头的定国公觉出不对,刚想阻止,就见乐天星已经施法完毕。
“当——”钟声响彻全场。
“……”定国公默默收回自己伸出一半的手,想了想又觉不妥,站起身来,在自家儿子脑袋上捶了一记。
“爹!”乐天星猛地抱头,眼泪汪汪地控诉。
他们这边的动静早已没人关注了,麟德殿中央多了一座两三人高的偃甲大钟,乐天星传送之时,已经顺手将它启动,仙音响起,钟上琉璃制的彩凤和乐而歌,更有各色偃甲鸟自钟腹飞出,围绕彩凤身周翩翩起舞,幻妙非常。
“这座钟有些意思啊!”乐天星松开抱着头的手,拽了拽自家老爹的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百鸟朝凤”,很是惊叹:“长坤石作基,无根木为轴,那几只鸟儿的用料是白曜玉吧?能凑齐这么多难得一见的料子,还能令它们彼此契合,运转流畅……真是相当厉害了!”
李昭被他夸得有些飘:“这可是我的心血之作,当然非同凡响!”
他本也有意借此机会到母后面前露脸,说话并没有压着声音,一时间,周围的大臣们纷纷侧目,见是太子所作,脸上原本带着的那种惊艳又瞬间淡了下去,转而小心翼翼地观察起帝后的神色。
“快别说了。”唯有定国公小声提醒,“皇后脸都绿了。”
“为什么?”李昭正是得意的时候,闻言一惊,向着主位看去。
“……身在其位,不思其职,”皇后冷着脸说道,终究还是没有当庭斥责什么,“如此做派,于国何益?”说罢,她起身向皇帝行了一礼,先行离席。
“……”李昭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不明白自己究竟又触到了哪片逆鳞。
一
夜色沉沉,宫宴之上的那场风波已然过去,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却仍受余波所扰。
李昭屏退众人,独自一人坐在床沿上,皇后的处罚他已知晓,想着自己痛失爱钟不说,还被罚禁足,不由地内心郁郁。
“叩叩叩。”窗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就在五步之外的位置,李昭吓得一愣,坐在原处没敢动,眼下已是后半夜,谁知道这种时候跑来敲窗的究竟是人是鬼?
“叩叩叩。”敲击声又响了起来,这次还专门换了个地方,李昭听那声音离得稍远了些,把心一横,从床上一跃而起,一口气吹息了屋内的烛火,然后冲回床上大被蒙头假装无事发生。
这法子像是奏效了,外面的声音停了下来,半晌没再响起。
李昭松了口气,缓缓把头探出被子,不料刚一露脸,就看见一道黑影站在床边,顿时吓得心里一凉。
“啊——唔呜呜!”李昭眼睛一闭就想惨叫,奈何声音还未发出,就被人用手给捂了回去。
“嘘!是我,是我!你倒是睁开眼看看啊?”那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唔?”这声音听着着实熟悉,李昭一愣,也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
见他不叫了,那人也收回手来,十分熟练地跑去重新点燃灯火,李昭从床上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这才看清了对方的相貌。
“乐天星!你可吓死我了!”李昭一边低声抱怨,一边小心去听外面的动静。
乐天星察觉到他的担心,笑着摆摆手:“别听啦,来前我带了新的偃甲,灵力屏障一开,外面那些侍卫根本察觉不到!”
李昭闻言眼睛一亮:“拿来给我看看?”
看他有了精神,乐天星终于放下心来,他笑盈盈地递上一物:“你看,这里所用的栖声石是上回我跟老爹去探望奶奶的时候,在偃女族长那里看到的。她说这东西生在忘忧谷禁地潭底,终岁与外界隔离,自有了灵性之后,便本能地排斥一切外物影响,不过质地太软,不堪大用。她见我好奇,就让我带了回来,后来我就在偃甲上试了一下,唔……除了不怎么防水,搭上一些别的炼制完成后,倒是件很好的阻隔材料,对于修为高深的或许没用,但是对付一两个凡人完全不是问题~”
李昭真是越听越喜欢:“它叫什么名字?”
乐天星难得迟疑地挠挠头:“没想好呢,暂时叫‘无相无敌一号’……”
李昭点头赞叹:“好名字!”
“我就说吧!”乐天星激动地一拍床,愤愤道,“昊苍和万儿他们非说这名字蠢,居然叫我再好好想想,不让我说出来丢人!”
“哪有?那是他们没眼光,我就觉得挺好,帅气!”李昭低着头研究手里的偃甲,这东西只有三寸见方,拿在手里小小的一块,乐天星先前说的那块栖声石正好嵌在偃甲中间,看起来像个小小的启动按钮,李昭尝试着按了一下,没有反应。
李昭问:“诶?你这‘无相无敌一号’怎么用啊?”
乐天星探头看了一眼:“别用按的,直接灵力驱动就好,简单得很。”
“……这样啊。”李昭一听,顿时有些泄气地将手里的偃甲还给他,“那我用不了。”
“哦对,忘了你没有灵力。”乐天星一拍脑袋,方才他光想着要拿出点新奇之物安慰好友,一时倒忘了李昭与百草谷众人不同,连忙收回偃甲,允诺道:“没事没事,荒狼原的那个大风车你知道吧?我爹研究了好多专给不通法术的普通人使用的偃甲,回去我就求他教我,下回来的时候再给你带好玩的!”
听他这么说,李昭也不由地心生向往:“那到时候也教教我成不?”
“当然没问题!”说到这个,乐天星又突然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我说你就别伤心了,你那‘百鸟朝凤’非常厉害,只是恰好不对皇后娘娘的胃口。”
这一句话反而勾起了李昭的伤心事,他哼哼道:“对她胃口怎么就这么难呢。”
乐天星在他身边坐下,好奇道:“你可是她儿子,还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不外乎是马球、围棋一类……嗯,听朝会批奏折应该也挺喜欢,问题是这些我都送不来,” 李昭被他问得一呆,努力回想了一阵,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不喜欢的我倒是清楚得很。”
乐天星:“啥啥啥?”
李昭:“一切我喜欢的。”
乐天星:“……”
李昭沉痛补充:“要是她只是不喜欢那些事也就罢了,偏偏别人做可以,只要换成我,她就一定生气,简直没道理!”
乐天星张了张嘴,没能插上话,就听李昭一个人继续愤愤不平地往下念叨:“还有昨天,我微服出宫的时候在西市遇到一个西域商人来着,他手里有段三尺长的仙椿,足足三尺啊!这种好东西怎么可以错过?我当场就想买下,可是他说他家不缺银钱,希望以物易物,换些有用的东西回去。”
“我手里的好材料已经全都用来做‘百鸟朝凤’了,浑身上下,也就只剩下一枚私印材质特殊些。我想着,这印平时我也不怎么用得上,干脆就拿来换了仙椿,也算物尽其用吧?结果今天一大早,那印就被母后派人追回,我也被拉着训了好久……我就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又没碍着谁,她干嘛要这样啊!”
“等等,”乐天星忍不住出言打断,“你说你的好材料都用来做‘百鸟朝凤’,那我们的赌约怎么办?”
李昭瞪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
“好好好,这事儿晚点说,”乐天星也不想打击他,顺着原先的话题问了下去:“那仙椿呢?”
“我都还没捂热乎,就连着私印一起被母后没收了。”李昭叹气,忍不住用手比划着,“那么大、那么大的仙椿啊!大概我这辈子都不能遇到第二根了……”
“唉!”乐天星深有同感,但还是拍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不过你也别急着放弃,你娘那身份,肯定不会不识货的,仙椿就算到了她那里也一定会好好保存,你努努力,说不定哪天哄得她开心了,她就愿意还给你了呢?换做我家,我爹要是没收了材料,那才真是永别……”
“可是你爹他多好说话啊!他哪回来长安不逛天工坊,哪回逛天工坊不给你们带一堆东西回去?少了一个,他总有更多的可以补给你,”李昭长叹一声,“我就不一样了,指望母后将仙椿还给我,这可能性比我自己再找到一块更好的仙椿还低!”
“那肯定是你没掌握到哄长辈开心的精髓,”乐天星摇头,“我从小到大闯的祸多了去了,只要嘴巴够甜认错够快,爹娘那根揍我的藤条就永远追不上我。”
李昭拿眼瞥他:“吹吧,我才不信。”
乐天星不满地问他:“为什么?”
“上回见我,你跟我哭说你爹罚你跪铰链了。”
“那是意外,”乐天星摸摸鼻子,有些心虚,“而且也就是跪跪罢了,不算挨揍。”
“上上回见我,你跟我哭说你爹揍人特别疼。”
“咳,我娘身体不好,我跑得快,揍人是个力气活,我爹得一人揍双人份……”乐天星撇嘴,试图扭转局势,“诶,别光说不好的啊!单说这偃甲用料,咱们百草谷灵气充裕,草木茂盛,有好多在外面根本见不到的灵材,还有专门研究这个的墨者,会分门别类地记载下来,制作偃甲需要选材的时候可以查阅,甚至可以直接去库存中取用,方便极了!”
李昭:“哼……”
乐天星:“而且百草谷研究偃甲的人也不少,咱们天罡军中就有神机部,做出来的东西可以跟大家分享,有时候还会一起合作,制作超大型的偃甲!”
李昭:“…………”
乐天星再接再厉:“再说了,我家还有自己的偃甲房,功课完成之后我随时能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昭怒而拍桌:“你再炫耀我可要喊人了啊!”
“嘿嘿~”乐天星笑了一声,还真不说了。
“……我太难了。”李昭受的刺激有点大,萎靡不振地往床上一倒,“我太难了。”
“诶?”乐天星推了推他。
“我怎么就这么惨生在皇宫了呢!”李昭锤床。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啊。”见他这样,乐天星也忍不住想帮他一把。
“什么办法?”李昭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抬手就要去抓乐天星,动作竟是出奇的敏捷。
“别急,你等我找找……”乐天星一个闪身避开,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偃甲盒里翻了半天,终于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符纸来。
李昭:“……”
乐天星:“…………”
李昭不可置信地凑近瞧了两眼,实在没看出什么厉害之处,只好问道:“看起来好特别……这能帮上什么忙?”
乐天星回过神来,赶紧将符咒上的皱褶一一抚平,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它铺平放在床上:“可别乱说,这张‘八荒遁行符’是我生日那天海舟子爷爷送给我的,只要施法催动,将它带在身边,就可以随意变换形貌,寻常术法难以窥破,来~咱俩互换一下试试。”
“你要让我变成你的样子去百草谷,你留在皇宫?”李昭很快明白过来,指指自己,又指指乐天星,“你确定?这不是主动往老虎嘴里送?”
“我呢,这叫为好兄弟两肋插刀~反正这符效用也就只有那么几天,肯定瞒不了多久,到时候咱俩再偷偷换回来就是了。”乐天星无所谓地笑道,“怎么样?就说你去不去吧?”
李昭拼命点头:“去去去!”
乐天星嘿嘿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将两道符纸夹在指间。李昭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施法,只见乐天星默念咒诀,点点金光亮起,顺着绘制符咒的朱砂汇聚成片。紧接着,金色光芒暴涨一瞬,李昭被它一晃,连忙闭眼躲避,待到睁眼时,却见原本站在自己面前的乐天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李昭”,手拈符纸,笑嘻嘻地看着他。
“哇……”李昭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上前两步仔细打量,如果不是这人身上还穿着先前乐天星的那身衣服,李昭简直要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了。
“怎么样?像不像?”乐天星张开双臂,在他跟前晃了晃,然后从自己的偃甲盒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别光研究我,看看你自己?”
李昭定睛一看,果然在镜子里看见了乐天星的脸。他眨眨眼,又摸摸脸,非常认真地评价:“啧,没我好看。”
“哼,不跟你一般见识!”乐天星对他翻了个白眼,“抓紧时间换衣服,把你送出去了我还得潜回来呢……”
……
约摸半个时辰后,两道黑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定国公府门前。
黑影一小声道:“说好了,你得想办法把我的仙椿骗回来!”
“放心吧,保证安抚好你娘!”黑影二昂着头,很是骄傲的样子,“这世上可能暂时还有我做不出的偃甲,但一定没有我哄不好的长辈!”
“噫——”李昭一边嫌弃着,一边在心里小小地期待了一下仙椿回到自己手里的感觉,满足地抬腿就想往定国公府里走。
不料还没走出两步,乐天星突然拉住他问了一句:“对了,你会用剑吧?”
李昭警觉地瞪大了眼睛看他:“还要练剑?你不是说你们平时都在做偃甲吗?!”
乐天星耸肩:“没办法,我爹压着我练。”
李昭危机感顿生:“你别指望我!我不爱练剑,更不会你家的剑法。”
“哦哦,这倒不是问题,”乐天星对此倒是很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会。”
“……哦。”见这人跟自己半斤八两,李昭稍稍放心了些,只抬手指了指定国公府还亮着灯的窗户:“那我进去啦?”
“去吧去吧~慢慢玩~”乐天星朝他挥手。
二
当夜,定国公府的车队便离开了长安城,待到城郊,一行人下了马车,转而登上偃甲飞舟,向着百草谷疾驰而去。
李昭趴在飞舟边沿,向下俯瞰着愈来愈远的长安灯火,冷风扑面,冻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头发也被吹得凌乱,可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连呼吸都畅快了几分。
“哟?乐小公子这是晕船啊?”负责掌舵的神机部天罡朝他这边看了两眼,“你晕没事儿,待会儿晕过了可得负责帮我刷偃甲啊!”
“我才没吐!”李昭瞬间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连忙摇头,向后退了几步以示清白。他站了一会儿又嫌无趣,一转头趴上了舟前的甲板,用手敲了敲,听着木头传来的声音两眼放光:“咦?你们这用的什么木头?声音蓬蓬的,好像很轻啊!”
那天罡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是息木,当初设计时用料还是乐大师提议的,你不知道么?”
“乐大师?”李昭也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借了乐天星的身份,连忙咳了一声,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摆:“这事我当然知道,刚才就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哈哈……”
好在天罡并未怀疑什么,细心向他介绍道:“当初制作这批偃甲飞舟时,为了扩充飞舟容量,所有部件均被放大一倍有余,原先的许多材料虽说还能勉强用上,但相应的,操纵飞舟所需消耗的灵力也多了不少,于是乐大师就提出,息木可浮于水,且韧性极佳,不如用它来替代原来的木材。哈哈,真不愧是乐大师,我们这么一试,果然比先前轻便不少!”
李昭听着,顿生向往,真心觉得同意乐天星提议的自己英明无比:“我也有好多问题想问……他为什么不跟我们回百草谷呢?”
“哦,乐大师跟我们说这事儿的时候你出去玩了,险些忘了告诉你,”天罡一边操纵偃甲,一边跟李昭解释,“这半年你娘不是在拔仙台养伤么?乐大师说都到长安了,他也就顺道过去陪陪,最迟下个月一定回家,叫你这段时间管着点天晴,别跟她瞎闹,还有就是让我们叮嘱你好好练剑,等他回来要考的。”
带妹妹这种事李昭是不怕的,可是对于乐大师的归期,他却有些失望,毕竟乐天星也说了,‘八荒遁行符’的效用只有几天,他铁定是等不到下个月了。
见他一脸难过,天罡误解了他的意思,安慰道:“不就是练个剑吗?天星你偃术和枪法都那么厉害,只要肯用心学,这点小事怎么能难倒你?”
“唉……是吧……”李昭挠挠头,决定继续打听,“那我回去研究偃甲该找谁?”
“找偃隐长老,或者和往常一样来咱们神机部都行,出门前我们制作的那批偃甲即将试用,到时候可以一起去看看?”天罡想了想,“夜里风凉,乐小公子要不早点进舱去睡,明天一早就能回去了。”
“咦?不用我替你?”李昭初初离京,眼下正在兴头上,看着船舵一脸的跃跃欲试。
“不用不用,区区一夜而已,轻松得很!”这天罡却并不是个会看眼色的,只当他是客气,笑着拒绝掉了。
“……”李昭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可是李昭并不甘心就这么被打发了,他握了握拳,再次争取道:“驾驶偃甲飞舟看起来很有意思,我也想试试。”
那天罡闻言愣了一愣,看了李昭半晌,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天星你这语气听起来怎么像是讨糖吃的小燕子哈哈哈哈哈哈……”
李昭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虽然不知道这天罡口中的“小燕子”是谁,但他也隐约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嘲笑了。
以往在宫中,只要他明确开口讨了,除去父皇和母后,根本没谁会驳他面子,他皱着眉有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没觉出什么错来——多正常的一句话啊!他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好啦,快些进去睡吧,本来就没怀霜剑高,再熬下去这个头可就真追不上了!”天罡见他没动,又打趣似的催促了一声。
“哦……好吧……”李昭没办法了,他又留恋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船舵,到底还是没伸手,乖乖转身进了船舱——身后还伴随着天罡那藏都藏不住的爆笑。
三
翌日,皇宫之中。
天还未亮,乐天星便已转醒。他伸出手,想去摸放在床头的偃甲校准镜,待到摸了个空,这才猛然睁眼,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殿内没有旁人,乐天星抱着被子在床上出了一会儿神,而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凑到墙边,将窗子推开条缝来。窗外一片寂静,却并非无人,只是那些来往的宫女侍卫都将步子放得极轻,就跟百草谷那些偷猎的犬封人似的,唯恐不小心发出声音叫人察觉。
“搞得跟故意吓唬人似的……”乐天星看得有些烦闷,要说这时辰也不早了,放到百草谷,正是天罡弟子集合早操的时候,大家该干嘛干嘛,光明正大行事,半点鬼祟也无。
“唉,也难怪李昭在这里憋得慌。”乐天星长叹了一声,拍拍脸让自己回神,昨夜既然答应了李昭要替他好好表现,这会儿也该拿出点行动来了。
只见他偷偷将窗户拉好,又踮着脚回到床上,深吸口气,大声喊道:“来人啊!”
外面的宫人本就候着,听到传唤,纷纷捧着各类物什进门,将乐天星簇拥在中心。
一时间,替他梳发的梳发、更衣的更衣,好不热闹。乐天星本来也想做点什么的,结果他刚一开口,面前便呼啦啦跪倒一片,几经尝试无果之后,他只能负责傻傻站好,如此维持了半天,待到终于能动了,这才感觉自己浑身僵硬得像个关节老旧的木偶。
又过了一阵,宫人们才陆续行礼退下,乐天星四下看看,没想到光是起个床都这么费功夫,换作平日,这时候他已经在自家院中练枪了。也不知道太子早上起来应该做些什么?乐天星沉思片刻,想起昨日皇帝对司空瓒的看重,决定先以他为参照好了。
于是,他就近问身旁的一个小太监:“你知道现在司空瓒在干嘛吗?”
小太监被他问得一愣,没想到被关了一夜禁闭的太子殿下今日一早不叫不闹,却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抬着头,呆呆地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话。
“也对,你不一定知道,”乐天星问完,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可能有些突兀了,“那你去找个知道的人过来?”
“不、不是……”小太监连忙摇头,这才惊觉自己失礼,低着头回道:“回殿下的话,通常这个时候,吴瓒……额,司空小将军都在陛下那儿读书。”
“这样啊。”乐天星点点头,抬步就想往外走,“带路,我也过去看看。”
“殿下!”小太监吓得赶紧拦他,同一时刻,乐天星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窥探的视线,不像是怀有恶意,但时时扎在身上,令他觉得有些难受。
他脚步一停,猛地转头看去,被人盯着的感觉瞬间消失了,在他目光所及之处静静站着几个宫女,不见有什么异常。
乐天星又皱了皱眉,心想不至于吧?李昭这是做什么了要被时时监管着?
“殿下,殿下?”拦在他面前的小太监有点拿不准他的心思,担心地唤道。
乐天星猛然回神:“哦,何事?”
小太监:“您忘了吗?皇后娘娘有旨,命您禁足,罚抄《仪礼》十遍,何、何时抄完了、背通顺了,何时才能出去。”
“好像是有这事儿……”他这一提,倒让乐天星回想起昨日宫宴上的那场闹剧来,他想了想,觉得依照做昨晚的观察,哪怕过了一夜,皇后那气头也不见得已经消了,这时候也还是乖乖听话,别去招惹为妙。
思及此处,他对着小太监一摊手:“成吧,拿来。”
“啊?”眼见着小太监盯着他的手,又愣住了。
“回回神~”乐天星朝他挥挥手,对于他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不是你说的要抄书?那倒是把纸笔给我备好了啊?”
小太监没想到今日的太子殿下竟然这么好说话,连抄书都如此主动,不由地又是一阵慌:“可、可是殿下不用早膳么?”
在百草谷的时候,乐天星通常是在早课之后才会吃饭,如今一时倒没想到这茬。不提还好,这一提,他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当即点头:“那就干脆备好了一并给我吧,别耽误时间。”
小太监又是一阵迟疑:“这……于礼不合吧……”
“……”乐天星看着他,一阵无奈。
“殿下?”小太监也小心翼翼地看他。
乐天星叹了口气:“好好好,就照你们的规矩来,成了吧?”
“诶,成!”小太监领命,欢快地去了。
乐天星看着他的背影又补充:“别准备太多,我还得赶紧抄书呢!”
“……”其他随侍之人面面相觑,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好端端一太子,怎地突然就勤勉起来了?
四
李昭是被一个重物压醒的,睡懒觉的美梦破灭在天都没亮的清晨。
“唔……”他整个人蒙在被子里,费力地翻了个身,试图将压在身上的那坨东西甩开,奈何还不等他有更多动作,一只手就揪住了他鬓角的头发。
“疼疼疼疼!”李昭瞬间就清醒过来,船舱还是昨夜那个船舱,飞行中那种微微的晃动感已经消失不见,舱门大开着,一个模样清秀、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姑娘正趴在他身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她皮肤白皙,是与乐天星一般无二的棕发棕瞳,微卷的头发梳成发髻,余下的几缕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着,好看得像是最精致的娃娃,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然而,讨喜的外貌与她可怕的行为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见把李昭弄醒了,女孩脸上非但不见半分愧意,反倒眯起眼,手里攥着他的头发,笑得一脸得意。
“……”李昭瞪她。
“……”女孩怔了一下,随即嘴巴撇了撇,“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手上的力道还丝毫不见松:“你……你凶我!”
“松手!你给我松手!”李昭想把人推开,可眼前这丫头看起来也就跟双双一般大,凶归凶,真碰到了他也还是下不了重手。李昭自己也急,他头一次遇到这种难缠的情况,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甚至只想跟着她一起哭。
“乐!天!晴!”李昭忍无可忍地喊出这个名字,他很早以前就从乐天星那里得知了这个女孩的存在,关于她如何不服管教,如何闹得百草谷鸡飞狗跳——当然,是省略掉乐天星自己参与的那个版本。
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呜……”见他好像是真的生气了,乐天晴这才不情不愿地松手,坐在地上抽抽噎噎起来。不知为何,她的一只手背在背后,只用另一只手拼命地揉眼睛。
李昭:“……”
李昭很不想承认,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是慌了一下的,结果当他发现这女孩根本就是光打雷不下雨,别看她坐在地上干嚎得起劲,实际上根本一滴眼泪都没掉的时候,他彻底沉默了。
原来这就是乐天星的妹妹么?李昭生无可恋地想,我家双双比她可爱多了。
乐天晴假模假式地“哭”了一阵,见李昭没理她,也明白自己这是被看穿了。她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径自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对着李昭大喇喇地伸出手:“哥~说好的礼物呢?”
“没有。”李昭回道,要多冷漠就有多冷漠。
“噫——”乐天晴一脸嫌弃地拿眼斜他,忽地一笑:“不过,我倒是有给哥哥准备礼物哦。”
“什么?”李昭有些吃惊,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乐天晴一直藏在身后的那只手,心想这小丫头闹归闹,原来跟乐天星兄妹感情这么好的么?
“嘿嘿~”乐天晴狡黠地眨了眨眼,只见她那只藏在身后的手飞快地伸出,将一个东西抛到李昭怀里:“你看!”
李昭下意识地接住,冰凉滑腻的触感令他心头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条灰褐色的小蛇正慢悠悠地仰起头,向他吐出黑色的信子……
“啊!”李昭一声惨叫,抬手又将那条蛇甩飞出去。
“哈哈哈哈!”乐天晴的爆笑声毫不客气地传了过来。
“你们咋咋呼呼地闹什么呢?”一个人从门外探头进来,李昭定睛一看,正是昨天驾着偃甲飞舟带他回来的那个天罡。
这一眼李昭像是找到了救星,直接一个飞扑过去,整个人躲到了那名天罡身后。这时候,天罡也看到了被甩在床铺上,正在缓缓爬动的小蛇,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地安抚李昭:“没事,草蛇而已,无毒的。”
李昭很想呐喊:无毒的难道就不可怕了吗?!
但是,他的牙关在打颤,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见他没有回应,那天罡又看向乐天晴:“天晴,你不是说你来叫天星起床?”
“是呀,”乐天晴看向从天罡身后小心探出头来的李昭,呲牙一笑,“你看,现在可精神了。”
这丫头是个魔王!
李昭的视线跟她对上,这一刻,他的内心是绝望的。
五
午时,长安。
对于乐天星而言,别的不少说,抄书这种事他向来是不怕的,原因无他,只因他和妹妹从小作到大,受过各类小惩大诫无数——抄书这种小事,上至《神农典》,下至《百草纪》,就没有他没抄过的,一本薄薄的《仪礼》,他乐天星还真不放在眼里。
转眼便是晌午,窗外的蝉鸣声愈发响亮起来,乐天星将书“啪”地一合,终于常常地舒了口气。在旁研墨的小太监也放下手里的墨碇,向他看来:“殿下可是抄完了?”
“没呢。”乐天星笑道,他坐在位置上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抬眼向窗外看去,晨间在此轮值的人早已换过一波,此时外面都是生面孔。他想了想,觉得那暗中盯着自己抄书的人应该已经报信去了。
乐氏讨好大法第一招——凡是长辈要求的事,甭管想不想做,只要态度良好,就已经先对一半了~
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吃不吃这一套?乐天星琢磨着,摸了摸已经有些饿了的肚子,觉得还是先吃个饭再考虑下一步计划。
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见状转身就想出去传膳,不料才刚踏出门,就差点迎面撞上一位年轻的女官。
“上官大人!”小太监连忙行礼。
乐天星听到动静,也起身朝门外走来,只见来人是一名模样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官,单看相貌并不如何出众,一双眼睛却很亮,带着些睿智通透的味道。乐天星不认得她,但他却识得对方身上的缎料,这缎子拿到宫外虽说不是千金难买,但能得者亦是非富即贵,想来这位“上官大人”应是皇后身边的红人无疑。
见他出来,女官姿态优雅地向他行了一礼:“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邀您往清宁宫,共进午膳。”
乐天星有点开心,他这正想着皇后那边的情况呢,人这就踩着时间点来了。他当即应下,跟着女官往清宁宫去。
途中,乐天星还不忘打听:“上官大人,敢问母后眼下心情如何?”
女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回答却也算配合:“听闻殿下今日用功读书,娘娘心情自然是不错的。”
“那就好。”乐天星心里有了点底,当即点点头不再多言。
不多时,乐天星便在女官的带领下来到清宁宫,宫里午膳早已上桌,但座上的却不止有皇后一人。
乐天星行礼落座之后,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桌上的另外两人。只见她们年纪似乎也正与自己相仿,身着鹅黄那位容姿清丽,身着水绿那位笑容淡雅,具是世间难得的颜色,观其仪容姿态,想来应是大家闺秀一类。百草谷中并无此类女子,乐天星心下好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的小动作落在皇后眼里,倒引得皇后微微一笑:“昭儿,多年不见,可是不认得这两位表妹了?”
“唔?”乐天星露出意外的表情,再次向两位少女看去。他们乐家子女不多,唯一跟他年纪相仿的小姑姑还跟他差着辈儿,这种姊姊妹妹的同辈交往,他还真有点新奇。
见皇后有将两个少女介绍给自己认识的意思,乐天星乖巧地冲她们一点头,笑着招呼:“两位妹妹好。”
皇后对他的识趣颇感意外,她上下打量了自己这个突然开窍了的儿子一眼,吩咐道:“武晏和武熙昨日入宫拜寿,本宫见她们乖巧懂事,甚是喜欢,昭儿若是得空,不妨与她们亲近亲近。”
“嗯,好啊。”乐天星想也没想地点头,讨好长辈第二原则——不管他们说什么,点头就对了。
果不其然,皇后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情。
乐天星看着她,心想这位皇后娘娘或许并没有像李昭说的那般难哄?
这一顿饭的耗时并不太长,午膳过后,皇后简单考了他几篇《仪礼》中的词句,见他应答如流,心下又满意了几分,面上却是不显:“早些这样,又何必挨上那么多教训?”
乐天星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儿臣昨夜已经好好反思过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尾音稍稍拖长,天然便带着些撒娇的味道,这是乐天星自己的习惯,寻常长辈都很受用。
皇后闻言淡淡地瞥了乐天星一眼,虽然她不能归作“寻常长辈”一类,但对于今日难得表现良好的儿子,她也不吝于给出几分好脸色:“难得武晏、武熙入宫,今日本宫便解了你的禁足,你抽些时间陪她们走走吧。”
说罢,皇后也不再多待,以休息为由去了内殿。
看着她的背影,乐天星在心里默默总结着:看来这位皇后娘娘并不怎么喜欢甜的呀……
有宫女忙着将桌上的残羹一一撤下,一时间,殿内的闲人只余下三个。
武晏侧头看着她们忙碌:“……”
武熙则低头玩着手绢:“……”
乐天星清了清嗓子:“咳咳。”
“嗯?”武晏和武熙都向他看了过来。
“那个,”乐天星抬手一指窗外,“我看外边阳光挺好的,咱们出去玩玩?”
“这……”两位大小姐闻言对视一眼,均面露难色,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起身款款行礼:“那便有劳殿下了。”
六
午后,百草谷。
李昭自顾自地匆匆往前走,他手里拿了张百草谷地图,是从搭他回来的那位天罡手里讨来的。
“乐天星~你要去哪里呀?”乐天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乐天星~冠月池的莲蓬长得可好了,咱们去摘好不好?”乐天晴的声音从左边传来。
“乐天星~今天神机部打算试用他们的最新偃甲,我们要不要去看?”乐天晴的声音从右边传来。
“乐~天~星~”乐天晴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李昭脚步一顿,缓缓抬头,不知何时乐天晴已经跟个猴儿似的上树了,只见她趴在一根树杈子上,手里攥着一枚鸟蛋:“哎呀,被发现了~”
李昭:“……”要不是他这头抬得及时,恐怕这枚蛋已经招呼到他头上了。
“放心,不会真砸你啦!”乐天晴笑道。
“如果我没记错,你得喊我‘哥哥’才对吧?”李昭试图在乐天晴面前找回一点当兄长的尊严。他敢发誓,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他想双双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今天这一上午多。
可以说游玩体验极差了。
“哥哥~”乐天晴从善如流地应道,顺手将蛋放回鸟窝,双手撑着下巴看李昭:“这都绕了半天了,哥哥你到底要去哪里呀?”
李昭一时语塞,上午被带着逛了一圈墨隐广场后,他本想去神机部看看,为了防止暴露身份,他还硬着头皮没找人带路……结果单看周围越来越少的人,他就隐约察觉到自己正在越走越偏。
迷路已成定论,只可惜这样的实话他不好意思说给乐天晴听。
李昭轻咳了一声,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没事了,咱们回去吧。”
乐天晴失望地“哦”了一句,正准备从树上跳下,却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向着树林深处看去。
“怎么了?”李昭茫然。
听到他的问话,乐天晴回过头来,只见她在树上压低身子,朝他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而后又左右观察了一圈,像是一只警惕四周的小猫,表情中却又透着种即将捕猎的兴奋劲:“哥,那边好像有情况!”
李昭一惊,跟着打量周围,入目俱是郁郁葱葱的草木,脚下的石头路上生着滑腻的青苔。他仔细看了片刻,只可惜以他的眼力,除了能看出这里有些偏僻之外,并未觉出任何不对来。
“什么情况?”李昭低声问道。
“有人猫在树丛了,四五个人的样子,那边,离我们不远,”乐天晴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同样压低了声音,“偷偷摸摸的,像是犬封人。”
“犬封人?”李昭跟着重复了一遍,这名字他听着耳熟,却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意思。他本想问“是敌人吗”,后来想想,又觉得问出这话的自己太傻,于是转而问道:“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乐天晴摇头:“谁知道呀!入夏之后他们就一直不老实,今天昊苍哥哥和微微姐姐还专程带了人去东边教训他们呢,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他们的埋伏!真是狡猾!”
李昭认真听完,正打算问是否要趁他们还没发现这里,赶紧回去通风报信,不料话未出口,就听乐天晴轻呼一声:“哎呀,他们往这边来了!跑!”
说罢,就见乐天晴轻盈地从树上一跃而下,拉起李昭的手就往来路上奔去。
李昭也想说跑就跑来着,奈何他不擅武艺,猝不及防之下,哪里跟得上乐天晴的速度?被她这么突然一拉,直接整个人朝前一扑摔倒在地,膝盖磕在青石路上,瞬间渗出血来。
“哎呀!”乐天晴吓了一跳,刚把人扶起来,就听二人身后的草丛里传来猎犬粗重的喘息声,它们像是嗅到了血味儿,开始狂吠起来。
李昭明显感觉到身旁的乐天晴被这声音惊了一下,但她却没有要逃的意思,反而一个闪身挡在了李昭背后,摆出一副要跟犬封人不死不休的架势来。
李昭连忙拦了她一下:“你有带偃甲吗?”
乐天晴一愣:“没。”
“那你出什么风头!”李昭直接把人拉了回来,向着反方向推出几步,“赶紧跑!回去搬救兵!”
乐天晴被他推得跑出几步,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咬咬牙,听从安排,向着最近的天罡驻扎之地跑了过去。
“呼——”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层层草木之中,李昭稍稍松了口气,乐天晴这小丫头烦归烦,但哪有哥哥让妹妹涉险的道理。
“沙沙。”眼前的草丛抖动了两下,李昭深深地吸了口气,心跳得飞快,他用手按住心口,下一刻,却又忍不住摸了摸随身背着的偃甲盒。不知为何,除去害怕,他竟觉得有些激动起来了。
七
烈日当空,在来到御花园的这一路上,乐天星就已察觉到武晏和武熙的体力不支。说来这俩姑娘也是死犟,跟不上乐天星的脚步,分明很累却偏不肯开口求助,若不是乐天星不经意回头,发现两张小脸晒得通红,说不定他走多久,这两姐妹就能咬牙跟他多久。
乐天星见状,不由地在心里暗骂自己大意,连忙就近找了个亭子带着人过去休息,一边让随行的太监搬来冰块为她们纳凉,一边用袖子帮着两人扇风。
“殿下不可如此,我跟武熙坐一会儿便好……”武晏避无可避,忙对乐天星说道。
“好吧。”乐天星往旁边瞟了一眼,见宫女们已经拿来了扇子,当即退到两人对面坐下,仔细打量起两人的模样来。虽然都是女孩子,但眼前这两个就跟他从小相伴的那些大为不同,人娇滴滴的,说话也娇滴滴的,一碰就会坏的样子,说是让他来招待,结果走两步就不行,看来只能聊天了。
像是察觉到他的注视,武晏小心问道:“殿下?”
“唔?”乐天星回过神来,发现两人面上的红色已经退了些,不由地松了口气:“你们受不得热就得早点说啊,每个人体质不一样,你们强撑着,这要是折腾病了,回家该多难受。”
武晏闻言一愣,抿着唇笑了笑:“我们怎好扰了殿下的雅兴。”
“哪儿有什么雅不雅兴的,你们是客,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我又不会拦着你们。”乐天星摇头,“说来这里,只是觉得花花草草你们应该爱看,真要由着我的话,早给你们带东宫去了。”
“咦?”武熙忍不住惊呼一声,不只是脸,耳朵根都红了。
武晏也有些意外,好在她的反应没有妹妹那么大:“殿下此言何意?”
说到感兴趣的东西,乐天星的话也多了起来:“我平日里都是不出门的,一有空了,就会自己做些小偃甲来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有,就跟活物一样。”
武熙作为听众也很捧场:“还能有这样的东西吗?”
“自然是有的,”乐天星认真点头,“不信你现在就能出个题,看我能不能给你做出来?”
“好呀!”武熙看了看四周,抬手一指池塘:“金鱼,怎么样?”
“这个简单。”乐天星应下,当即起身朝亭子外面走去,没走出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问道:“你们喜欢什么花?”
武晏未答,武熙倒是先一步开口了:“茉莉!”
“行。”乐天星对着她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继续往前去了。
武熙正探着头看他,却被身边的武晏轻轻拍了一下手,她转头看向姐姐,只见她柳眉轻蹙:“胡闹。”
“嘻嘻。”武熙不以为然,继续探头去看乐天星,“姐姐,太子哥哥也不像姑母说的那般顽劣嘛。”
乐天星在附近转了一圈,终于折下几段茉莉花枝,向侍卫们讨了柄匕首,寥寥几刀下去,便将花枝削成了几缕木丝。他带着材料回到亭中,对姐妹二人笑笑,而后只见他手指灵巧地穿梭于条条木丝之间,不多时,一条尾部为雪白花蕊、身体为嫩绿花枝构成的小小金鱼便出现在他掌心。
“哇!”这回连武晏都不由地惊叹出声。
乐天星得意地看了她们一眼:“还没完呢!”说着,乐天星便当着两人的面,轻轻掀开位于金鱼头部的一个小小方格,从随身锦囊里取了件米粒大小的物件放了进去。
“殿下,这是什么?”武熙追问道。
“凌金石,放在小型偃甲里面,可以作为驱动力使用。”乐天星笑笑,直接扬手一抛,只见偃甲金鱼入水,很快便摆动起尾巴,亮红色的鱼群之中混入一点莹白,煞是好看。
武熙见状却是有些失落:“哎呀,好好的鱼儿,怎地就扔水里了呢……”
没料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乐天星先是一愣,而后轻松一笑:“没事,看我让它回来。”说罢,乐天星暗运灵力,驱使着偃甲金鱼离开鱼群,缓缓游至岸边,有宫女早就等候在此,将金鱼捞了来呈到乐天星面前。
武熙看着偃甲金鱼,却没有伸手,而是小心翼翼地问乐天星道:“我可以看看它吗?”
乐天星一点头:“想看就看,送你了。”
武熙开心极了:“谢殿下!”
不过转念一想,皇后本人似乎并不希望看到李昭将心思花在偃甲之上,乐天星迟疑了一下,跟武熙打商量:“咱们可得说好了,收了我的偃甲,回头可不许跟母后说我的坏话!”
“嗯!”武熙捧着偃甲金鱼就向乐天星行礼。
“不必不必。”乐天星连忙侧身躲过,心里想着这样一来应该是把这武家妹妹成功收买了吧?
他又将目光投向一直淡笑旁观的武晏,问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武晏笑着摇摇头:“殿下不必费心……不知殿下的技艺是从何处学来?”
“呃……”说实话,乐天星也不知道李昭是打哪儿学的,他虽然也零零碎碎地教过一些,但绝对称不上“师父”。
“嗯?”武晏眨眨眼,好奇地看着他。
乐天星支吾了一阵:“本朝开设的‘神工科’……你应该听过吧?那就是皇帝……呃,父皇在招收精擅此道的高手!我对他们很感兴趣,时常前往巡视……嗯,虽说眼下我只能做些小玩意,但总有一日,我也能做出能够飞天遁地的大型偃甲,到时候,哪怕是像你们这样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也可以借此遨游长空,嗯……许多上了年纪的农人也可以在家好好休息,只要一声令下,偃甲就能帮他们种田。”
武晏也顺着他的话题认真想了想:“殿下心怀天下,武晏甚是感佩,只是……如今已经有了神工科,殿下又何必在这上面亲力亲为呢?”
“……”乐天星再次卡住了,他又不是太子,这种问题似乎不是他需要考虑的。
就在乐天星斟酌用词,该怎么说才能既符合李昭的心思,又不被武晏告给皇后知晓时,一旁摆弄偃甲金鱼的武熙突然说道:“咦?那不是姑母?”
武熙的这句话简直救乐天星于水火,他在心里大喊了一声“谢天谢地”,转头看去,来人确实是皇后,只不过她并非孤身一人,皇帝就在她的身边,司空容带着几名年轻将士落后几步,跟在两人身后,乐天星认出,其中之一就是昨夜刚被强行“认祖归宗”的司空瓒。
他怎么还在这儿?
乐天星不禁有些意外,他还以为经过昨天寿宴上那么一闹,这人应该已经跟着他的新爹出宫去了呢。
八
“……”灰头土脸的李昭被捆成粽子,躺在地上等“下锅”。
——他成了犬封人的俘虏。
也是没法,虽然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英勇奋战的画面,可实际上,单轮战斗力,他李昭连百草谷的大鹅都打不过,更何况这还是十来个带着猎犬的犬封人?
“队长,这小子怎么处理?”李昭听见几个犬封人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一看就是那个蓝什么期家小崽子,问问吧,说不定能问出点情报?”
“他们一个个都嘴硬得很!能问出什么话?”
“啧,问不出话就宰了呗。”
正躺一旁装死的李昭:“……”
他是个冒充的,他什么情报也不知道,甚至经过这么一会儿,他连回去的路都快忘干净了,听犬封人的意思,他这就是死定了呗?
一名犬封人接着说道:“哼,他们这些家伙,不但抢我们地界、断我们活路,还要迎别人入谷养着!一群伪善之人,杀干净了也不为过!”
其余人纷纷附和,李昭闻言皱了皱眉,心说百草谷可不是这样,那些新入谷的人先前乐天晴也已近叽叽喳喳地给他介绍过,不过一群逃难而来的可怜人,若百草谷当真缺这点粮草,回头他将此事告知父皇不就好了。
李昭正闭眼寻思着,就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来到他的面前。有人抓住了他的后领,将他给拎了起来。李昭心头一骇,没忍住蹬了两下腿,却悲哀地发觉对方出奇的高,他竟直接被提得双脚离了地,根本就是挣脱无望。
“呵。”一声嗤笑传来,李昭也知自己装晕的事已经败露,认命地睁开眼。
拎着他的这个犬封人生得异常高大,他的脸上绘着斑驳狰狞的图样,肌肉虬结,一看就不是易与之辈。而他看着李昭的目光,也不似在看一个人,反倒像是看着已经到手的猎物,虽然理智上觉得不可能,但在这一瞬间,李昭竟觉得对方盯着他的眼睛正隐隐冒着红光。
“……”都不用等对方做些什么了,李昭自己就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他的反应显然取悦到了对方,那犬封人哈哈大笑起来:“从前总觉得那是一伙狼崽子,今天一看,他们根本连呲牙都不会!”说罢,余下的犬封人一阵哄笑,李昭也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丢脸,他没有多想,猛地抬腿顶向对方腹部,可那拎着他的犬封人却像是早有防备,竟直接一个扬手将他甩了出去!
李昭猝不及防,背部撞在一棵树上,而后重重摔落在地。他几时受过这样的对待?顿时痛得蜷缩起来,叫都叫不出声。
“就这么个兔子大的胆子,这一路倒是偷偷丢了不少东西,难不成落到我们手里,还想着有人会来救你?”犬封人冷笑一声,缓缓走到他的跟前,毫不留情地将他踢得翻了个身,李昭都还没来得及感到害怕,就只觉眼前一黑,竟是被直接疼晕了过去。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等到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先是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还没醒?”
“这小子细皮嫩肉的,不抗揍呗。”
“带着这累赘行进太慢了,怎么不干脆一刀……”
“那可不成,队长说了,看他穿的带的都是好东西,肯定身份不低,留着有用的。”
李昭:“……”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李昭感觉到有猎犬正趴在自己面前不断嗅闻,呼出的血腥气打在他的脸上,熏得他恨不能再晕一次算了。此时犬封人显然并没有关注这里,随着身上的痛感已经渐渐退去,他原本有些混乱的脑子也渐渐清晰起来,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李昭没再贸然动作,见那猎犬没有啃他的意思,他索性也就放松了四肢,继续躺在地上装晕。
先前只是忘记,但经过一番回想,他倒是想起“犬封人”到底是什么了——这是嗜血好战的一族,时常在百草谷制造动乱,父皇给他讲解四方疆土时曾说起过。
从前的李昭只把他们当做一段遥远的故事,不曾想,在来到百草谷的第一日,就这么阴差阳错地与这群传说中嗜血的偷猎者正面交锋上了。
原来这就是乐天星他们平日里会遇上的东西,单单是人都这么可怕了,也不知那些有着高深修为的强大妖物又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他有点无法想象。
不行!怎么可以这么灭自己威风!
李昭咬了咬牙,区区几个犬封人而已,按理说也不是多么厉害的存在,甚至都不配出现在平日里父皇跟他讲的修仙故事中。对于自己的战力,李昭本也没奢望什么,只是现在他都“掩护”乐天晴回去求救了,哪怕打不过,难道他还不能跟他们周旋一二,乖乖等人来救么?
这般想着,李昭悄悄将眼睁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周围来。
在他晕倒的这段时间里,犬封人又带着他转移了地方,眼下他们谁也没看这里,正围在一圈,手里拿着张地图研究,应该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虽然不是什么布防图,被人看去了也没什么,但李昭还是心里一万个不舒服,他在心里嘀咕着骂了几句,发觉并没解气,只能憋着,转而将视线投向被随意扔在一旁的偃甲盒上。
这偃甲盒是乐天星的,但里面的几件小型偃甲却是他出宫时带出来的,此时偃甲盒已经被犬封人拆得七零八落,各种小东西散落一地,李昭忽地眼前一亮,看见了其中几颗浑圆黑亮的小球。
这球不过荔枝大小,表面平滑,看起来毫无威力的样子。它们本该置于玉匣之中,被分开存放,现在却是三两颗靠在一处,想来是犬封人不认得这煤球一般的小东西究竟为何,单单看着玉匣值钱给收了去。
“嘿嘿……”李昭偷偷笑了起来,心里隐隐有了个想法。那群犬封人不识货,他却很清楚这小球的威力,当初刚造好的时候,他尚不清楚这东西的保存方法,随意交给宫人收拾,险些炸了半个偏殿,至今东宫里还有关于这东西的传说,虽然也伴随着一些“皇后大怒,罚太子禁足三月”之类的流言……但总体来说,还算得上是个美好的回忆。
这批犬封人显然精于“潜行”,而李昭自己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但只要他能在这里弄出点动静,就不怕百草谷的人找不过来。
只是,该如何引爆呢?
李昭正在沉思,就在这时,忽听一声锐响,像是某种哨子发出的,尖且短促,连续响了三声,像是某种讯号,随之而来的就是几声惨叫。
那声音听起来距离这里并不太远,原本研究地图的犬封人瞬间骚动起来:“不好!有人被发现了!”
“带上他,撤!”犬封队长果断下令。
变故来得突然,李昭也是一愣,如果这时候再被带走,他可能就真没有反击的机会了!李昭猛地睁开眼睛,就见两名犬封人向他跑来,眼见着他们就要路过小黑球旁边,李昭神色一凝,对着两人啐了一口:“我呸!”
两个犬封人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本能地向着旁边躲了一步,一脚踏上地上的小黑球,只听“砰砰砰”几声连环巨响,原本站在那里的犬封人就已经没了踪影。
李昭自己也不好受,虽然在爆炸发生的瞬间,他已经贴着地面用力往旁边的树后滚了一段距离,但灼热的气浪还是将他掀飞起来,眼看就要再摔一次。
“完了……”李昭都快习惯了,绝望地闭上眼等待撞击,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丛软软的毛发,像极了他冬季御寒所穿的狐裘。
“咦?”李昭猛地睁眼,就看见一只体型巨大的白狗……呃,白狼,而他正躺在人家的肚子上。
“……”白狼垂眸看着他,一人一狼面面相觑,默默无语。
“没事吧?”终于,白狼说话了,还是软软的少女音,李昭顿时惊了。
“哟,天星这是炸傻了?”旁边有人问道,李昭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去,周围还站了几个天罡,说话的还是个熟人,就先前驾驶偃甲飞舟、将他从长安载过来的那个。
李昭停滞了半天的脑子终于再次活络起来,连忙一个翻身从白狼坐了起来:“别让那群犬封人跑了!那个脸上有面纹的是他们队长!”
“放心,万校尉出马,他们跑不了。”白狼说道,“你身上有伤,先跟我们回去。”
“哦,好。”李昭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点点头,刚站起来,不料双腿一软,又跌坐回去。
白狼:“……”
李昭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有、有些脱力。”先前紧张时还不觉得,这一放松下来,顿时就迈不动步了。
白狼似是叹了口气,俯身下来:“算了,我带你回去。”
李昭现在也已经反应过来,眼前这应该是个斩风姑娘,不由地面上一红:“那多不好意思……”
话未说完,就被旁边的天罡推了一把:“快别扭扭捏捏了,难道还要人怀霜剑多哄你几句不成?”
李昭闻言眼睛一亮:“可、可以吗?”
白狼:“……不可以。”
九
御花园中。
乐天星也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种情况的。
先前帝后驾临,他自然得领着两位武家妹妹上前。被武熙捧在手里的那只偃甲金鱼十分显眼,短暂的行礼过后,帝后二人均是一眼看见。
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流露出些许笑意。至于皇后……乐天星偷偷看了她一眼,直觉她应该是生气的,不知道是不是托了中午那番好好表现的福,她并没有发话,只是看着乐天星的眼神愈发深邃起来。
乐天星也没想到自己带着武家妹妹制作偃甲这事儿会被皇后撞个正着,急忙想办法补救,既然中午那样甜的在皇后这里行不通……
他余光一扫,正巧落在了跟在羽林军队伍里看起来安静老实的司空瓒身上,也不知怎地就冒出一句——
“母后,阳光正好,儿臣给表演个舞剑吧!”
皇后:“……”
皇帝:“哦?”
武氏姐妹:“哇!”
就连司空瓒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乐天星:“……”唉,纯属脑子一热。
话已出口,此时再认怂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乐天星挺直了脊背,硬着头皮往下憋词儿:“儿臣昨夜真的已经认真想过了……文也好武也罢,只要从今日开始认真去学,早晚是能补回来的!”
这番话从一向不服管教的“太子”口中说出,委实叫人意外,皇后与皇帝对视一眼,向着身后招了招手,一名年轻将军从队伍里走出,捧着一柄剑来到她的身旁。此前乐天星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现在一看,倒觉得他周身气息凝练,应该也是个厉害人物。
“昭儿。”皇后终于开口。
乐天星无暇再看,乖乖应声上前,接过年轻将军递过来的长剑,内心狂喊李昭的名字:你看看为了帮你表现我付出了多少啊!
“呼——”乐天星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剑出鞘,抛却杂念,专心进行可能是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提出的舞剑表演。他的多数时间都花在了学习枪法和偃术之上,虽说也曾学过剑法,但终归学得不深,更不常施展,如此一来,能记下来的剑招不到一成。
乐天星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好在眼下也不是自家老爹的剑法考核,他将自己记得的几招顺序练一遍,再倒序练一遍,中途变变花样,不求快,只求稳,招招到位,一时间倒也舞得有模有样。
皇后在旁看着,忽听皇帝轻笑一声。
皇后闻声看去,询问他的意见:“昭儿这剑舞得如何?”
“架势不错,就是……”皇帝话说一半,却没再往下说了,心中有丝怀疑,却又觉得应该不至于此。
“陛下?”皇后不禁追问。
皇帝笑笑,换了个说法:“就是如他自己所言,要补的太多,还需勤加练习。”
说罢,皇帝上前几步,乐天星本就在偷偷观察他们这边的动静,见状立马停下站好,屏息凝神,一动也不敢动。
这要是换做以前,乐天星跟着自家老爹进宫的时候,他是肯定不会害怕皇帝的,奈何现在他成了假李昭,皇帝的修为又比他高出许多,这让乐天星忍不住地心里发虚,生怕一个不注意,身上这层障眼法就被皇帝给看穿了。
“表现不错,紧张什么?”见他一副快要呼吸停止的模样,皇帝笑道,“你所学虽然不多,但招式衔接之间不见滞涩,可是私下练过?”
“倒是有心。”皇后难得夸赞了一句。
“哈、哈哈……”乐天星只好干笑,他能怎么说?之所以这么顺畅,是因为自己为了在自家老爹的剑法考核上瞒天过海,跟百草谷的小伙伴们早就演过无数次了?
“但是,”皇帝话锋一转,“朕看你这剑法,不似宫中武师所授,反倒有几分乐家剑法的味道。”
乐天星:“……咦?”
“就连最后收势,也同‘九霄雷霆’颇为相似。”
完了……
乐天星听着,觉得自己的冷汗都要下来了,皇帝连他的招式名字都知道,他这还有继续装下去的必要吗?
然后,他就听皇后问道:“听说你向来与定国公府的小公子走得很近,如今学到的这几招,便是他教给你的?”
乐天星:“……”
乐天星赶紧点头:“是!”
皇后闻言微微颔首:“你若当真对此有兴趣,无需私下学习,同本宫直说亦无妨。”
乐天星继续点头:“嗯嗯会的!”
“……”乐天星如此配合,倒叫习惯了李昭顶嘴的皇后难得地无话可说了一瞬,她看向在旁围观了许久的武晏和武熙,招招手唤她们过来。
只见皇后牵起武晏、武熙的手,与二人低语几句,两人面色很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小声地回了几句。皇帝走回她们身边,在旁听着,并未说话,只是破有深意地看了乐天星一眼。
什么情况?
乐天星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之前他还感觉良好,可是不知为何,现在他却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终于,皇后再次看向乐天星:“昭儿,这两位表妹可好?”
“啊?”乐天星彻底懵了,他看向武晏和武熙,可不知为何,这两人都红着脸不肯与他对视,很不讲义气地一点消息都不透露。
乐天星只好如实回答:“很、很好啊?”
“那好,本宫问你,”皇后笑了,“武晏和武熙,你想纳谁为妃呢?”
“等、等等……”乐天星的脸也腾地红了,他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看向两位武家姑娘,奈何除了更红的脸色,他还是啥也没看出来。
只听皇后继续说道:“若是实在无法取舍,本宫也可做主,让你同时纳了……”
“砰!”不等皇后说完,乐天星双腿一软,直接跪下了。
动静之大,令得在场众人都是一惊,紧接着,皇后的脸色不善,皇帝也皱起眉,转身挥退众人。乐天星偷偷看了一眼,发现除了帝后二人,只有先前给皇后递剑的那位青年将军留了下来。
“李昭,你这是何意。”直到旁人散尽,皇后开口问道,她的声音冰冷,果然是气得狠了。
乐天星不禁有些害怕,可是事态至此,他也没法再继续演下去了:“我、我有微微了……不对!”他连忙改口,“我不是李昭!”
心中的怀疑果然应验,皇帝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叹了口气,挥手撤去乐天星身上的“八荒遁行符”。
“乐!天!星!”皇后一字一顿,声音都在颤抖,跪在地上的乐天星有些害怕地往皇帝身边挪了挪,毫不怀疑若是没有皇帝在此,皇后能直接上来撕了他。
“李昭在哪?”皇帝问道。
“……”乐天星犹豫了一下,觉得作为好朋友,直接卖了李昭会不会不好。
“天星,”皇帝继续说道,从语气上倒是听不出他是否也在生气,“这样吧,说出昭儿在哪,这事就会告诉你爹;不说……这事可就得说给你娘听听了。”
乐天星顿时双膝一软,险些连跪都跪不住,支吾了半晌,才觉得还是被娘知道挨得教训更严重些。他当即在心里对李昭道了声“抱歉”,将他的下落全抖出来了。
“哼,太子流落在外,委实荒唐!”皇后似是有些缓了过来,但声音依旧很冷,“武睿,立即出发,去将他接回来。”
跟在皇后身边的青年将军应声而出,皇帝看了他们一眼:“百草谷有神农一脉仙家弟子坐镇,想来可保昭儿无恙。他若暂时不想回来,你不必勉强,让他在那里散散心也无妨。”
“是!”武睿看了乐天星一眼,行礼退下。
卷四 未完之记
李昭跟着队伍回到百草谷,他的伤势不重,路上便已被随行的墨医治了个七七八八。
“天星可以啊!”一个前来接应的斩风笑着拍拍他的肩,朝他挤眉弄眼,“居然让咱们怀霜剑亲自驮你回来了!这事儿是不是又能吹半年?”
“嘿嘿。”李昭跟着笑,这一路回来,白狼疾驰如风,耳畔呼呼地风声吹得他辨不清东南西北,但他仍睁着眼,看着周遭树木以此前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后掠去。恍惚之间,他竟觉得自己像是在飞,仿佛再努力一下,就能触到此前可望而不可得的仙家门径。
他甚至觉得,不需要多久,他就可以彻底融入这样的感觉里,彻底成为百草谷的一员。
李昭夹在一众天罡、斩风之间,傻笑着往回走,还未到天罡府,隔着老远便已看见熟悉的羽林军旗,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什么情况?”身旁有人问道,“那是朝廷的军队吧?他们怎会突然派人来?”
“不知道啊,最近没听说有这方面的消息……”
周围都是各种讨论,李昭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忍不住往队伍后头躲了躲,祈祷着千万别是来找他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支军队正巧堵在李昭一行的回程路上,不多时,他们这支队伍的先头已经来到羽林军背后。李昭悄悄探头看了一眼,羽林军这边领头的是武睿,百草谷这边他虽然不认得,但看架势,应该也是几位大佬都在,李昭甚至还能听清双方正在交涉的内容:“交出太子!”
“唉……”李昭小小声地叹了口气,低着头继续往后退,反正他现在顶着乐天星的脸,找太子,是肯定找不到他身上的……咦?
李昭的动作顿了一顿,他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周围的人都盯着他看了起来,原本站得紧密的队伍不约而同地向着两边散去,在李昭面前留出一条通往羽林军的道路来。
李昭抬头,顺着这条“路”往前看去,道路尽头赫然站着另一个乐天星,见他看过来,还有些尴尬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嗨?”
李昭:“…………”你走开啊!
看到李昭现身,武睿直接点了两个人向他走来,李昭吓得连连后退,一个没站稳,直接向后摔倒下去。
“哎呦……”李昭痛呼出声,武睿见状也是一愣,叹了口气,向他伸出手,打算将人搀起来:“殿下……”
“殿什么下!”李昭瞪大了眼睛,好像对方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他一巴掌将武睿的手扇开,打死不认自己的身份:“我是乐天星!是乐天星!”
武睿:“……”
在场众人:“…………”
乐天星捂脸:“行了啊你!”
武睿很快反应过来,这小太子是个什么性子他清楚得很,当即也不跟他啰嗦,直接一把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一张叠成三角的符咒从李昭的衣襟里滑落而出,李昭连忙伸手去捞,却还是没有抓住,眼睁睁看着那张符落在了地上。
“……”李昭愣愣看着地上的符咒,脸色灰败,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乐天星悄悄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武睿是无心关注李昭这点小心思的,寻回太子,他的任务便已达成,当即招呼随行而来的羽林军,准备这就启程回京。结果等他来请李昭的时候,又在李昭这里碰了钉子。
“我不走!”李昭态度坚决,“我在这里待着挺好的,回去除了挨训还能干嘛。”
武睿先前在天罡府前讨人时本就积攒了一肚子火,面对太子,还是不得不强行咽下,压着声音说道:“殿下,这是陛下与娘娘的命令。”
李昭“哼”了一声,当场耍赖:“我怎知你不是假传旨意!”
“你——!”要是眼前这人不是当朝太子,武睿简直要一巴掌扇上去了,但他咬了咬牙,还是努力保持冷静,向着李昭行了一礼:“我有一道密旨,请殿下移步。”
李昭皱着眉看他,心里万般不情愿,可是武睿话说至此,他看着对方有些红的眼睛,觉得自己就算不答应,也还是会被武睿押过去的:“好吧……”
武睿点点头,先一步转身离开,李昭回头看了一眼百草谷众人,别别扭扭地跟上了。
两人一路走出数十步远,武睿才终于停下脚步,将一只小小的锦囊交到李昭手里。
李昭不明就里:“说好的圣旨呢?”
武睿示意他将锦囊拆开:“殿下一看便知。”
李昭撇撇嘴,懒得再同他多说什么,直接低头拆了锦囊。武睿就在一旁看着,这只锦囊是在他率兵离开皇宫前,皇后私下交到他手里的,里面装的东西似乎很轻,他也不知究竟有些什么,只是遵照皇后的吩咐,倘若太子不愿回宫,便将此物交到太子手中。
李昭的一腔怨念全都发泄在了这个锦囊之上,他将锦囊倒置过来,抖了抖,便见两张黄绢条掉在了地上。
“嗯?”李昭一愣,两张黄绢均是背面朝下,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他弯腰将它们捡了起来,只见其中一张黄绢正反两面内容空空,只在其中一面上盖了一方印。这印他也很熟悉,正是先前被他拿去跟商人交换仙椿,后来被皇后没收的那方。
李昭“咦”了一声,一脸莫名地看向另一张,待到看清上面所写的内容,他不由地手一抖,险些又将它扔出去。
绢上赫然是他的笔迹——
百草谷诱拐太子,图谋不轨,凡获此令者,速速发兵来救。
而下端盖着的,依旧是那枚太子印。
李昭倍感委屈:“这不是我写的!我怎么会让你们攻打百草谷!”
武睿站在一旁,也将信函内容看了个全部,当即行了一礼,面色不变道:“既然盖了太子印,那便是殿下之命。”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李昭怒了,斥责之言还未出口,却又被武睿给挡了回去:“娘娘曾说,殿下若决议回宫,便可在那封空白诏书上另拟一封。”
“可以撤回先前这道命令?”
“近来南方受灾,想来百草谷也收留了不少逃难而来的难民,殿下也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武睿应道,“恩典多少,赏赐几何,均由殿下做主。”
“……”李昭攥着两张薄绢半晌没动,他向着百草谷的方向看去,乐天星已经融入百草谷众人之中,跟众人笑闹起来,全然不知他这边发生了什么。
他又看看自己,分明还穿着乐天星的衣服,但那种感觉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一时间,李昭心里的羡慕再也抑制不住,眼泪突然就流了出来。
“殿下?”武睿出声询问。
李昭咬牙怒道:“催什么?拿笔来!”
武睿笑了一声,转身招呼随从的士兵过来。
……
看着士兵领了自己之命走向百草谷众人,看着他们因为自己赠予的物资惊讶欢呼,李昭只觉心里被人生生剜去一块。往后在他们心里,自己大概也就只是来百草谷玩过一趟,顺便拨给他们一批物资的“太子”吧。
兴许人家连“李昭”这名字都没记住。
正出神间,李昭感到手里忽地一烫,他连忙松手,却见那封写着发兵百草谷的密诏飘落在地,无火自燃起来,转瞬便烧了个干净。
“……”李昭看着那点灰烬被风吹散,眼眶发红,紧抿着唇像是想到了什么。
“殿下,该回宫了。”武睿提醒。
“别跟我说话!”李昭揉了揉眼睛,转头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咬牙切齿道,“等母后将印还我,我再来同你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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